夏日炎炎, 宫门外的柳梢上蝉鸣阵阵, 催得人心头的阴影好像也一阵一阵地拉长。
“是我让尚甄将那些奏议拦下来的。”秦止泽抿一口茶, 看着秦束并不愉快的神色, 苦口婆心地道, “那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我也是不想让你看了烦心。”
梁氏坐在一旁,不说话。
秦束低声:“现在是什么局面”
秦止泽一顿。秦束很少用这种温和、乃至低声下气的神态同他说话, 大概是秦赐的事情的确让她焦心,秦止泽咳嗽两声, 端起架子,“尚书省虽然尚甄可以打点,但御史台却是我们管不着的地界儿——”
“那是谁的地界儿”秦束打断了他。
秦止泽耸耸肩, “广陵王。”
秦束不说话了。
秦止泽又续道:“当初你不该让河间王走的。他若在京中,局面不会如此。”
秦束冷淡地笑了笑,“北方总要有人绥定,父侯说派谁去好”
“派谁不行”秦止泽想当然地道, “河间王是我们的人,他走了我们怎么办”
“河间王何时是我们的人了”
“你当初一道诏旨让他入京勤王, 他还不感恩戴德”
“那只是各取所需!”秦束的语速加快了, “他是萧姓宗室, 不是我们可以呼来喝去的棋子, 父侯您这样看待他,迟早要惹祸的!”
秦止泽静了静,放下了茶盏, 皮笑肉不笑地道:“好,那么,秦赐又如何呢秦赐,总是我们可以呼来喝去的棋子了吧”
秦束的心好像突然被一只粗鲁的大手抓住了。她想起秦赐上回来探病时的神情,不由得冲口而出:“他不是。”
秦止泽稍稍顿了一下,“嗯”
秦束顿觉不妥,低头饮茶掩饰,父亲却又开口:“其实御史台也没什么大不了,为父只是怕,这些风声若是传到官家耳朵里……如今这小官家,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官家没有兵,没有钱,他能做什么”秦束反驳。
“可是官家毕竟是官家。”秦止泽重重地道,“多少人上赶着给他送兵、送钱为父听闻,那个庶人夏冰,近日又总在官家身边转悠了。”
秦束咬了咬牙。
“现在这几句言语上的谮毁,只是广陵王在试探风向。”秦止泽道,“他的主意,大概是想激秦赐出京打仗,又或者是将他排挤外调,这样的话,我们家孤立无援,他就能撺掇官家为所欲为——秦赐留在洛阳是最重要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能放他走了!”
秦束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道:“我明白了。”
说是明白,可看起来却只有疲倦的接受。梁氏终于放下了茶盏,秦止泽与她递了个眼色,便道:“你阿母还有话要同你说,为父还有公事,就先回去了。”
说着,他离席行礼,秦束没有动,只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台阶之下,而后才转脸看向梁氏。
“阿母方才,怎的一句话也不说”她淡淡地道。
不知为何,对着这个母亲,她好像比对着父亲更加地没有耐心——也许是同为女人,对母亲的隐秘阴暗之处的过分了解,让她觉得母亲比父亲更加……
更加怎样,她也说不清楚。
然而梁氏却看得很清楚。她一边把玩着自己新涂的指甲,一边轻轻浅浅地笑着,“打仗什么的,阿母听不懂,索性不听了。”
秦束笑道:“阿母心倒放得宽,难怪越活越年轻了。”
梁氏轻轻地哼着,“倒是你,越活越累了。”
秦束道:“这也是没法子,谁让阿父阿母当年对女儿寄予厚望,女儿也不能辜负了呀。”
梁氏抬眼,笑道:“这是什么,反咬我们来了可不兴这样说的。若不是你一定要护着那头狼,又怎么会累成这样呢灭了温家是杨家,灭了杨家是广陵王,你知道为什么因为狼总是狼,任是谁看见一头狼在身边都不会安心的,所以他们前仆后继,只想除掉秦赐——本来,洛阳城里这些上百年的高门贵族,平日里勾心斗角多了去了,又何尝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过大家都是血脉姻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不敢当真对付谁。但是秦赐进来了,一切就不一样——”
“阿母今日却奇怪。”秦束微微地笑,“说了这么多,是要劝我些什么”
“我哪敢劝你什么呀,只是发几句牢骚罢了。”梁氏笑着,将那嫣红的指甲往秦束面前伸,“你瞧这个颜色,好不好看冯郎新采了五更天上沾着露水的凤仙花,仔仔细细给我涂上的。”
一瞬之间,秦束没能掩抑住自己脸上的嫌恶。她的手抓紧了案上的书册,简端的粗糙木刺扎进她手心,顿时又让她放下了。
梁氏将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便只是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