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好多逗留。”阿凝小声道。她刚瞥到青女的影子,大概是来寻自己的。陈渡轲为她抻开卷帘,阿凝行色匆匆,面前是假礁山石,层峦叠嶂。
陈渡轲带她走的是一条小径。
“你对这里很熟知?”阿凝意外,“常客?”
碎玉色的月光洒下来,穿过树影映在池面上。
高挂的厢阁上,烫金的大字匾额:天字号熹微阙。
到了。
阿凝正想和他道分别,肩上微凉,细颈子上拂过一缕发梢,陈渡轲收回手,她看到他掸了掸指腹。
“今日抱猫了?”陈渡轲问她。
“是。”阿凝承认。
她侧目,对着他的玄纹广袖细细端详,“你也沾上了。”阿凝动作比他细致,入微。像在看天上冷月,有点儿虔诚的意思,羽毛似的,刮过他的每一处感官末梢。
若是在梦里,她肯这样待他一分,他一定受用不住。
阿凝拾阶而上时,迎面碰到德安伯夫人。
“我可算等着姑娘了。”德安伯夫人拉住她,要叙旧。
阿凝常见她的,一般是跟着金氏,德安伯夫人和侯府来往甚密。
“我那个不成器的小女儿,巧了,前两天跟着她舅父回乡祭祖。本来你设宴,她肯定要来的。”德安伯夫人道,“我想着,要过来和你说一声。”
“安妹妹?”阿凝想了会儿,道,“夫人不用跑这么一趟的。”弄得她要以为,德安伯夫人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金氏手上。
安氏女在京中贵女里年纪最小,不爱说话。
德安伯夫人将阿凝拉到一边,小声:“姑娘最近在京城,是不是有了心仪的郎君了?”
“没有。”阿凝面不改色心不跳。
“我刚瞧见了。”德安伯夫人点到为止,她和那人举止亲密,能被自己看见,没什么。有一天,也会被别人看见,“他是做什么的?”
阿凝果断装迷糊:“什么?”
“士、农、工、商?”德安伯夫人观察她,得出结论,“那就是士了。”
阿凝:“......”
“私相授受这一项罪责你可当不起。”德安伯夫人道,“姑娘要谨慎些。”
“夫人说的是。”阿凝预感她转头要告诉金氏,“我记住了,没有坐实的话,夫人还是不要和我娘亲说……”
“我有数。”德安伯夫人对付她这样小丫头,很有一套,并不给她准信。
在熹微阙的众人,正拿小郑氏打趣。见阿凝回来了,小郑氏上前:“我进京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的和姑娘说过话。”
小郑氏一见跟着来的德安伯夫人,有点傻眼。
看小郑氏这幅小家子气,德安伯夫人深得金氏的精邃,不咸不淡的:“郑家表姑娘?我听尚书府的郑夫人说过你,郑夫人多么和善的主母,一提起你,一肚子怨言。郑夫人和我娘家沾了亲的,按正经辈分排下来算,郑夫人要叫我一声姑姑,那我不成了你的老祖宗了?”
德安伯夫人将阿凝送到,走后。小郑氏在席间没有再开过口。
照德安伯夫人这意思,阿凝生生比她高上了一个辈分,有意的抬举谁,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没关系,自己迟早会爬到这些人头顶上。
“凝姑娘怎么才来?小郑氏说了好几回,要和我们行酒令。”
“这不是意玲珑的玩法么?不好不好。”
“今儿是凝姑娘做东,就给拿个主意吧。”
阿凝一听,道:“那就击鼓传花吧,随意一点就好。”
小郑氏推脱了不大会吃酒,要以茶代酒。青女只好去给她拿了壶新茶。
给小郑氏斟茶到一半,青女冷不防的被她推了一把,茶壶接住了,泛着热气的茶水倾倒在手腕上,青女赶紧甩了甩手,很快就起了红,沾着零星的茶叶。
“你没瞧见我在写诗帖么?!”小郑氏脱口训她,哪里还有她以前谨小慎微的样子。
青女忍住痛,没吭声。
动静闹得不大。
众人没有察觉,阿凝将手里的酒爵一掷,对青女招手:“过来。”
阿凝看了一眼。
“你很有能耐。”阿凝蹙眉,“当她是你身边的婢女么?”
小郑氏离席,朝上首走了两步,阴阳怪气道:“凝姑娘别冤枉我,她自己失了手,又不是我泼的她,都说侯府规矩严,也不见得。”
青女是个驴脾气,一听关系到侯府,辩道:“奴婢刚刚不仔细,郑姑娘怪奴婢一个人就是了。”
“……是。”小郑氏点头,“凝姑娘听见了么?青女自己都说了,本就是她不好,再说,茶水不烫,青女才没有伤到皮肉,知道侯府尊贵,连个婢女都穿的不凡,不知道的,还当她是哪家县令的千金。”
“你将她刚斟给你的茶端过来。”阿凝道。
小郑氏看似性子柔顺,老老实实将茶端了过来,用两手捧着,阿凝却不伸手去接,更没有要看一眼的意思。
阿凝对着素娥小声耳语一番,素娥领命,将青女带了下去。
酒令行了一圈下来,只有小郑氏站着,阿凝没有同她说话,小郑氏手里的茶杯快捧不住,指尖烫的发红,交替的用,勉强端住。
小郑氏“砰”的一声,跪了下来。
众人顿时回归安静。
“凝姑娘若想给婢女出气,何苦变着法子的,这样磋磨人?”小郑氏唯唯诺诺的,说的每个字却都很尖锐,“还是凝姑娘怕落下个刁蛮狠毒的名声?我算是知道了,侯府教出来的婢女,有恃无恐。可我也是好人家养大的,姑娘只是打心底里瞧不起我……”
阿凝揉了揉太阳穴。
小郑氏带上哭腔,听着快哭了。
“我自问在凝姑娘面前,处处赔小心,还是说,凝姑娘因为和三公主有过节,正好我是三公主的伴读,走得近了些,凝姑娘就迁怒到我身上了?”
阿凝起身,到她面前,静静的看她说完。
小郑氏眉尖紧蹙,连身子都在发抖。
“拿稳了?”阿凝问她。
小郑氏正要答,阿凝俯下身,掀手给了她一巴掌。
不算脆的声音,姑且听了个响。
小郑氏愣住,稍显做作的将茶杯翻滚在地上,才捂住一侧脸,看向阿凝,不敢置信:“你……还有没有王法了?就算我……我得罪了你,你怎么好动手……”
阿凝揉了揉着打得生疼的手心,绕着她走了一圈:
“大家都是做女子的,知道在这个世道,做女子的不易和艰难。受了委屈,当着爹娘亲眷的面,乃至给将来的夫君撒娇,叫楚楚可怜。眼里没有泪,你却伸手去擦,见着是个人你都这幅作态,叫卖弄风骚。”
众人哄笑起来。
“凝姑娘一如既往,生了好厉害的一张巧嘴。”
“话糙理不糙,一滴泪没挤出来,听着跟哭丧似的,晦气!这不是惺惺作态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