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人看了眼面前的字帖,一一提笔挥墨在屏风上。
孙太后提不起兴致,她看不懂这些,按说陈佳人不讨喜,今日她老人家的生辰,投其所好第一位。
“虞大家的《摹兰亭序》?”陈淮景认了出来,他见过,镇国侯府的藏书之一。
“太子好见识。”元鼎帝道。
陈淮景不再多言。
陈佳人的献艺算不上十分出彩,她合上字帖,看到上面随性的一排的小字:头可断,血可流。阿凝可遇不可求。
陈佳人抽了抽嘴角,自然是不好将这句也抄上去的。
阿凝坐在屏风后,和边上的乐师颔首示意,才拨弄了手里第一声琴弦。
陈佳人遂安了心。
“哀家老江湖了!什么好,什么不好,少在哀家眼皮子底下卖弄!”孙太后不以为然,“太子生母是陛下的发妻,生下来就是天人之姿,龙中人凤,不谈。皇贵妃膝下一儿一女教养的好,禹王也是极出众的,他和大理寺卿走的近,哀家听说,京里好几件案子,都经了他的手。三公主又贴心,女儿家该学什么,不该学什么?无才便是德。相反的,不中用的就是不中用。”
众人习惯太后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皇贵妃谢恩:“太后娘娘的话,臣妾记在心里。”
“女儿家嫁人,相当于二次投胎!以后三公主的亲事,不许你们操心来折腾。”孙太后道,“她是哀家膝下最得意的,不比有的人家,年纪轻轻的,左挑右捡,最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除了太子,哀家要给她找这世上第二好的男子。”
这话连皇贵妃都没法儿接了。
“我有正经的娘娘疼我,外戚算什么?提鞋都不配!”陈佳婕暗暗道,“非要和我处处作对的,人贱自有天收咯。”
“这琴不菲。”小郑氏给陈佳婕布了菜,静静听着,“真的是浮磬琴。”
“看不出你深藏不露。”陈佳婕道。
小郑氏怯怯的摇头:“凝姑娘好福气,从小就拜了蔡师的门下学琴,蔡师游历四方,能收凝姑娘做关门弟子,已是破格了。”
“我早些年听过此事,你还没回京时,就知道的比我清楚了?”陈佳婕道,“你不知道她,等着露馅吧,她如今出了名的纨绔,不学无术,诗书女德一概不通,要人人像她这样,迟早礼乐崩坏。”
陈佳婕所言不虚,话音刚落,琴音一绊,断了根弦。怪阿凝不争气,技艺生疏,金氏严母,在她小时候,也是对她寄望颇高的。
小郑氏和陈佳婕对视了一眼。
陈佳婕乐的都快开花了,就等着阿凝出丑,“跟我争,她神气什么?怎么不见我太子哥哥娶了她?”
“公主少说两句,被人听见就不好了。”小郑氏提醒她。
“你装什么?一听太子,怕是心头在滴血了。”陈佳婕白她一眼。
小郑氏攥紧了帕子,她怕人瞧不起自己,她是嫉妒阿凝的,任由后天多努力,埋头苦读赶考似的,一摞摞的诗词学进肚子里,不及阿凝一分矜贵。
阿凝借了乐师二弦胡琴的弓,陈佳人落下最后笔时,她上手拉在琴尾上,琴韵顿挫悠哉,盘旋之后,毫不费力的转了上去,这是蔡师的绝学。
“凝表妹真正儿内秀。”宫里有意亲近阿凝,唤一声凝表妹的,除了陈淮景还有谁?
元鼎帝道:“杜兄养的好女儿啊,说来,朕还是头一回知道,二公主写得一手好字。”
陈佳婕脸色难堪,呸了一声,苍天呐,连阿凝都成内秀了?
小郑氏不吭声。
阿凝抱着琴,遥遥一拜。
这是还在和自己使小性子?作的没边儿了。陈淮景看着她的背影,哪里不同,却又没有。纤腰玉姿,光看着,赏心悦目,她绝不是贤妻的料,当个妾室,玩意儿似的,床帏间开解一番,想是得趣,偏偏她是杜家人。
陈佳人寻了个由头,拽着阿凝去更衣。
“我许久没有这样的痛快。”陈佳人脸上红扑扑的,“父皇赏了我,他还和我说话了。”
“我也是。”阿凝看她都要对自己宽衣解带了,连说了几声使不得,从此男色是路人算怎么回事?“我去外头等你。”阿凝道。
“你当真了?”陈佳人道。
“没有没有。”阿凝摇头,“你们陈家人,一个比一个爱捉弄人。”
陈佳人到殿前回话。
孙太后一张嘴是最厉害的,身居高位,没人驳她,谈资很快殃及遍京城。
三岁开蒙,识字断理。男人要权贵显赫,女人要从良贤惠。本来听着很有道理,到了孙太后说,就成了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阿凝捡了一条月洞门外的小径偷闲。
金乌高挂在天上,和光同尘,拾阶而上,饶过碧瓦朱甍,她一怔。
陈渡轲正抱着臂,他背后是暮云参天的树,苍茏、泓荫生机。
是他?!
阿凝过去当不认识他,见了他就躲,现在却是认得的。
她俯身、挽袖,摘了一支飘摇的蒲公英,步履轻盈,朝他径直走过去。
陈渡轲从始至终没有动静。
阿凝这次没有想着回头躲他,她走进了,才发现这人不是在假寐。
“你是个好人。”阿凝将蒲公英递给他,巧笑嫣兮,“愿你平安喜乐。”
素白的柔荑,绯红色的丹寇。
她一直抬着手,吃力的很。
“凝丫头?”陈渡轲道。
阿凝抿了抿唇,很想告诉他,只有娘亲这样叫过她。
二人一时无言。
“……你有什么想要的么?”她道。
捡要紧的说,心里头十分想要的那种。
阿凝最后一句没有说出口,未免显得她小气。
“若我想要你呢?”陈渡轲道。
跟着,蒲公英的白绒球飘了起来,茫茫的微光,丝丝缕缕的氤氲,他动一动眉梢,便能四海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