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后不好相处,阿凝每次进宫,最怕见的就是她老人家。
用陈佳人的话来说:“我以前怀疑过,杜皇后这些年会缠绵病榻,八成是婆媳大战里败下阵来。后来发现,杜皇后是真的身体孱弱,对付孙太后也是真的难从下手。”
阿凝对陈佳人产生质疑:“你不是自诩宫内安身立命第一人么?到了长辈面前就不管用了?”
陈佳人摇头:“你以为我见人说人话这套是跟谁学的?”
“谁呀?”
“皇贵妃。”
“要不是你投错胎,我觉得你也能成一代宠妃。”阿凝恭维她。
二人说笑着,到寿合宫。孙太后正在偏殿见人,阿凝和陈佳人对视一眼,并不急着觐见。
元昌帝的生母,糟糠妻不可弃的存在,民间传为一段佳话。孙太后独自一人将元昌帝拉扯大,想不到元昌帝发了大迹,一朝为帝,母凭子贵第一人。
“放你的骡子拐弯屁!哀家以前是乡间村妇,现在是皇城根上的人了!有些事哀家不说,不代表哀家认可。哀家当初就该扒了你的皮,将你发卖出去!皇室玉牒里,你的名字是怎么上去的?需要哀家一个字一个字的提醒你?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啪”的一声,孙太后随手砸了一支官窑的青瓷瓶。
“在训人。”陈佳人挤眉弄眼道。
阿凝只好学她,小气声声的说:“在训那个陈渡轲吧。”
陈佳人将阿凝拉的近了些,“你认识?听起来很熟?”
“不。”阿凝实话说。
陈佳人惊呼,阿凝嘶了一声,瑶姬从她手里挣扎,瞪着小短腿跳了下来,一溜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没了影。
“你受伤没?”陈佳人吓了一跳,“我记得,瑶姬从小养在杜皇后身边,乖的很,没有人主动招它,它不会随意挠人的。”
“无事。”阿凝摇头。
殿内的动静跟着消失了。
阿凝挽起袖口,水头莹润的紫釉贵妃镯,陈佳人将镯子拨开,看到她腕侧的红痕,淡淡的,阿凝肌底子嫩,碰一下能留好久的印,瑶姬看来是只良心的。
“二公主、凝姑娘。奴婢奉太后娘娘的命,请你们进殿回话。”
“是。”
应了通传,陈佳人心里暗叫不好,进殿时正巧和六皇子擦肩而过,凌冽眉宇,秀挺山根走势,锋刃一般的下颚,明晦的泾渭分明,玄色长帔披襟而过,薄唇中央漫开血色三分红,鸳鸯于飞,朝游夕宿。
“二妹妹。”陈渡轲驻足,同陈佳人作了一揖。
他轻描淡写的一眼,拂过门槛上迤逦的裙裾,阿凝跟在陈佳人身后进殿。
陈佳人惊讶,说起来惭愧,她在宫里,就没有和陈渡轲正式打过照面,“六……哥哥安好。”
淞石浸过九重天下来的雹,陈渡轲一声二妹妹,一开口就冷的厉害。
阿凝跟在陈佳人身后,陈佳人颇为殷勤:“孙女请祖母安。”
阿凝紧跟着上前道:“太后娘娘安康。”
她可以腆着脸,仗着杜皇后这一层关系,四处认表亲戚,除了孙太后,难怪自家姑母到了太后面前,一点儿辙没有。
孙太后正在屏风后头手忙脚乱的,她站起身,手边案面上的茶盏掉了一地,瑶姬蹿了出来。
陈佳人脸上的表情绷不住了。
阿凝招了招手,瑶姬乖乖的到阿凝脚边,歪着圆脑袋蹭了蹭。
孙太后从屏风后头出来,阴沉着脸,面上的皱纹一抖,有宫人进殿收拾,孙太后当陈佳人不存在似的,瞥了她一眼,目光落在阿凝身上,又是杜家人,皇后她都不放在眼里,草包美人罢了。
“凝姐儿进宫了?”孙太后面笑皮不笑,“你是个没规矩惯的,哀家小时候,邻里也有你这么个小丫头,家里做生意典当的,以为自己模样俊,在十里八村拿乔,哀家呢,那时候只知道做好手里的针线,收好地里的庄稼,你猜后来怎么样?哀家虽嫁了个短命鬼,那小丫头挑挑拣拣的,家中落败,被卖到滁州给人做妾去啦。”
“皇祖母这又是从哪儿看来的戏折子,不好看。可是早上的安神药忘记喝了,怪孙女不常到您跟前孝敬……”陈佳人偷偷扯了扯阿凝的袖口。
时运不济,忘记看黄历,陈佳人没有料到,孙太后以往给杜皇后撂脸子就算了,见了阿凝总不至于,尤其是金氏带着阿凝进宫时,也没见孙太后将气撒到阿凝头上。
瑶姬一团雪似的,团在阿凝裙边,阿凝笑吟吟的:“我向来浅薄,课业念的也不好,我只知道,世间凡是咱们做女子的,想要什么,挖空心思都要到手。”
陈佳人向阿凝投去敬畏的目光。
“哀家只知道凝姐儿说了句自知之明的实话,”孙太后道,“听说你病了?哀家看你脸色水灵的很,好了就好,过几日哀家寿宴,你必须来!说起来,以前镇国侯夫人带你进宫时,哀家有好几回撞见了,你娘亲训你站规矩,今日你娘亲不在,便由哀家代劳。”
孙太后拿出一本《金刚经》,扔到阿凝脚下。
阿凝拿起来,孙太后要她从头读起,陈佳人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阿凝顺利的读了一小段,越读越卡壳。
孙太后开怀了不少。
陈佳婕进殿时,阿凝红着脸说:“我……我实在念不下去了,太后娘娘发个善心,别让我再闹笑话了,您老人家读的肯定比我好多了……”阿凝怀疑孙太后连第一页都读不下来。
陈佳人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