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口滑落,露出她一段雪白的腕,瘦的惊人。陈淮景听她说话时呼之欲出的跋扈,便知她要发作了,阿凝这一巴掌落空,他捏着她的腕,蹙眉,怎么瘦成这样?
他怕她和自己较劲,疼也不说,待她已是温存至极了。
“……我不听!”阿凝紧紧的捂住耳朵,“我有自己的家。”
陈淮景将她迁去了长乐殿。
阿凝再见到他时,三更的烛光摇曳,他探手进了她账中,陈淮景身上有清淡的酒气,忽的对上一对澄静乌黑的明眸里,清醒了。
“你为什么不肯安分一点?”陈淮景深觉头痛,“福安报给孤,说你的脉象总是不见好。”
“你若有自知之明,不在我眼前乱晃,我什么病都大好了。”她从小到大,将侯之女,就没有生过什么病。
陈淮景将人从角落里捞出来,她抱着鸳鸯交颈图的枕头,不肯撒手,他告诫她,“装痴卖傻很高兴?你以为孤会上你的套?”
阿凝没有应。
他掐着她的腰,他非要她在自己面前露怯不可。她在他面前,遁无可遁。阿凝脸上有绯色,浓的化不开,像雾一样,标致的美人面,陈淮景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开怀,他在等着她接纳自己。
阿凝低垂着眼睫,将罗裙玉带一件件系好,她脚踝上系着一道铁链子锁,另一头连着榻的最里侧。她不做他的妾,他偏要她,将她绑了来,困在这方寸之间的寝殿。
用膳前会派宫女给她送吃食,白日里每隔一个时辰就会进来,给她换衣裳,给她梳妆,甚至服侍她解手。阿凝早就没什么脸面了,他当自己是件玩物似的。
陈淮景今夜来找她前,她想着,自己的待遇,连千禧楼的倌姐儿都不如。
他无疑是在等着她死。他就是吃定她贪生怕死,好笑话她杜家不过是蛇鼠一窝的窝囊废。阿凝想要将自己整个人都团起来似的,她将裙面扯了扯,将铁链子盖的严严实实,他的得意之作,她不乐意看,也不让他看。
“陈衍之,你放了我好不好?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眼皮子底下的……”
她的修行不过关。陈淮景想,她还是太生嫩了些,语气里有抑不住的期冀,除此之外,大半是对他的咬牙切齿。
恨永远比爱长久。
这个道理,他远远比她懂。
陈淮景解了扣在她脚踝上的锁,没有再来过长乐殿。
阿凝在长乐殿充当她的小哑巴。
宫女嬷嬷多半估计着,跟着她没有前程,在她面前口无遮拦。陈淮景要娶妻了,礼部尚书家的表姑娘郑氏,书香门第,同阿凝南辕北辙的性子。
阿凝琢磨出来了。
陈淮景定是嫌她烦了,才不来看她,他本就厌弃她。
她性子拗,从不喜欢顺着他,以前都是陈淮景伏低做小在她面前卖好,变着法儿想着玩意儿逗她一乐,身娇肉贵养大,她什么时候看过别人的脸色过日子?皇权上有她爹爹和姑母里应外合撑腰,提一提名字京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母亲娘家又是江南盐商,一等一的富贵,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平日里巴不得一个月都翻着花儿的穿新衣裳,京城女眷聚会,她被众星捧月的坐着,看着其他贵女们为一时高低,争个头破血流。
加上这么一遭变故,更是变本加厉,陈淮景往往和她说不上几句话,他说往东,她立马就要往西奔。
只是阿凝很想问一问他,他在自己面前做戏,累不累?
陈淮景不许她私自出去走动,长乐殿外有侍卫把守。
这一日却出了纰漏。
不知不觉,阿凝被当成金丝雀一般,豢养在东宫已经一个月零三天。
福安来禀时,陈淮景刚下了朝。长乐宫那位受了惊吓,丢了魂儿似的,信儿是天蒙蒙亮进殿察看的宫女递出来的,看着情势不对,连个活人气儿都快没了。
“长乐殿伺候的嬷嬷不顶用,嘴巴不牢,审出来了,说是不小心去冷宫附近走过一圈,将人接回来时已是这样了。”
陈淮景去见了她最后一面。
阿凝烧的人事不知,他触手一片滚热。她闭着眼,像旧时一样向他娇嗔,“我姑母还活着?对不对?”阿凝亲眼所见,却不敢确信,怎么会是姑母呢?她认都没有来得及认她。陈淮景早些成亲就好了。新欢在侧,他怎么会再找自己的麻烦?
她唯一一次委身求他时,他退了一步。
陈淮景更多的是怕见着她,她若是肯掉两滴金豆子,他可以顺着台阶下,古话说破镜难重圆,何况他和她中间隔着这么多条人命案子,偏偏阿凝犟,陈淮景幡然想起来,阿凝过去是最怕疼的,第一次做针线活扎到手,打死都不再碰针线了,刨开她刚被自己接进东宫时,上一次看到阿凝哭,已是多年前的小时候了。
她在和自己赌气,服个软都不会。也是,没有人教过她,该怎么去服软,或许他该教教她的。
所以,她不要他了。
她终于丢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