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晃不停,薛棠这一觉睡得不大好,天色渐晚,便找了家客栈住下。
薛恂给她安排了侍卫守着,即便如此,薛棠仍未放松警惕,哪怕是休息的时候,也没有将案头的油灯熄灭。
她正准备和衣躺下,“啪”一声,窗户被人暴力推开,一团黑乎乎的人影蹲在窗台上。薛棠心头狂跳,正欲喊人过来,却听那人急急忙忙道:“县主,是属下!”
薛棠定睛一看,原来是荣铨,他背后还背着一个人,花白的头颅垂在她肩膀上。
“百里先生!”
荣铨小心地将窗户关好,把老人放在床上。百里圭还穿着太医院的院服,只是身上略加狼狈,幞头掉在了半路,衣服和胡子都焦黑一片,还被烧出了不少缺口。这两人皆是风尘仆仆,像是走投无路了,才找到了她。薛棠也没时间去管荣铨又如何神通广大地找到了自己的住处,麻利地倒了一杯茶。
百里圭咳嗽了几声,示意自己无碍,将荣铨看了又看,叹了口气,“殿下仁慈,居然还记得我这把老骨头。”
荣铨木木地说:“先生,您受苦了。请县主好好照顾先生。”言罢,掀开窗户,一下子消失在夜色中。
薛棠听他提起蔺湛,约莫这事又与他有关了,只是一头雾水。她想起前几日蔺湛和他提起崔皇后诞下皇子的事,本能地觉得宫里有大事发生,跪坐在床榻边,问:“先生,宫里怎么了?”
百里圭凝视着跳跃的烛火,喃喃道:“臣有罪……”
他这声似乎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从喉咙中逼出的嘶哑声音,薛棠凑近了才听见他在说什么。
“臣有罪……愧对皇后……愧对殿下……”
皇帝身边没有一人,西苑的花草死气沉沉的,在黑夜中仿若一只只狰狞的鬼手。南熏殿冲天火光将整片东方的天空照得通红。这情形让他想到了二十三年前,赵王被烧死在玄武门,康王则被射杀在长安城外的密林里。
“毒妇……”木梁轰然倒塌的声音和宫人遥远的尖叫声充斥了耳畔,他喉咙里咕哝着,不知说的是郑皇后,还是崔皇后。
几支箭穿透了门窗,射进了殿内。皇帝下意识将后背贴近了墙壁,身后已经退无可退。他目光移到了床头雕花木架上的刀,在手中颠了颠,犹豫再三,试着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门外战马嘶鸣声骤然间响了起来,一片更为明艳的火光投到了门窗上,皇帝听到宫人号哭的声音,“殿下!”
皇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拔出剑对着大门,指着那抹挺拔的身影。
一个血淋淋的头颅扔在地上,滚了几圈后,露出崔见章死不瞑目而瞪大双眼的脸。
蔺湛岿然不动地站着,只朝皇帝拱手行礼,“父皇,儿臣救驾来迟,让父皇受惊了。”
“你……”皇帝执起的剑没有放下,剑尖仍是指着他,“你怎么进来的?”
“儿臣行至雍县,骤然听闻崔见章举兵造反,将父皇困于西内苑,事态紧急,儿臣不得不破城而入,这半枚虎符,还是当日大军出行前,父皇交与儿臣的。”蔺湛抬脚走出一步,踩进了门前一片月光中。
天际火势未减,照在皇帝蓬乱的头发上,他勃然大怒,“放肆!没我的命令,你为何进城!你给朕滚!”
蔺湛站着没动,“父皇的命令,恐怕出不了城。”
“你什么意思?”
“父皇何必一叶障目,自欺欺人?”蔺湛又向前走了一步,这回他的面容埋在了阴影里,“崔见章为何造反,父皇你还不知道吗?”
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
皇帝神思恍惚,余光瞥见一人也被押了进来。
崔皇后披头散发,身上还穿着寝衣,显然是被人从床榻上拉下来的,她挣扎着爬向皇帝,“陛下救救妾身!”
蔺湛抬了抬手,他身边一名亲兵将粉雕玉琢的婴孩抱了过来,小东西被吵醒,正吱哇乱哭,尖细的声音让人听了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