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灵州刺史上疏,说有突厥人扮做商队,入了灵州境内,大肆劫掠,残杀百姓,且行动迅速,来去无踪,等官兵出动,又消失得一干二净。”皇帝恹恹地靠着龙椅,“扰边,已经扰到我大周境内来了,诸卿说说,该怎么办?”
主和派道,让宗室之女嫁入突厥,边境也能安定一阵子。前几个月西北的旱情才刚好一点,紧接着拨军粮打仗,未免有些捉襟见肘,不如拖延个一两年,等国库丰盈,再放手一搏。
很显然是那一批入周的使节没有捞到好处,也没有得到和亲的公主,突厥可汗怒了。
皇帝看着底下过半的主和派大臣,未置可否,但心下不满。
他长于宫廷权谋之中,御下之术炉火纯青,但若是对于外族示弱,终归不是明君所为。太.祖高皇帝打下的江山,怎能到了他手中便缺斤少两?
而且,灵州与北庭并不毗邻,突厥人绕过了北庭进入河北境内,燕郡王居然不知晓……
皇帝愈加不满。
在他沉沉目光中,太子却道:“父皇,儿臣愿领兵出战。”
皇帝眯起眼:“出战?”
“突厥已经明目张胆地挑衅,我们若畏首畏尾龟缩不前,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送公主和亲,不过是示弱而已。”太子跪了下来,“儿臣没有上过战场,万事全凭朝中诸将与北庭燕郡王做主,燕军前一阵子行瘟疫,儿臣去,不过是替父皇稳住军心而已。”
皇帝看着太子脸上坚决的神色,忽然意识到,是得有一个人替他稳住军心了。
如若他儿女成群,派任何一位皇子去都可以,如今只有太子才能代他行事。
正月末,河北道巡察使郑湜上了一封奏疏,又寄了一封信。突厥人骚扰灵州的消息,便是他在奏疏中禀报给皇帝的。
蔺湛捏着这封信看了半晌,对郑延龄道:“表哥还是挂念舅舅的。”
避重就轻、逃避话题。
郑延龄沉默半晌,只好把话挑明,“本以为十七郎过了年便回京述职,没想到他还要坚持待在灵州。殿下,你这回又要整军去北庭……”
“有表哥帮忙,我正好求之不得。”蔺湛垂下眼,笑道:“听闻表哥在灵州剿匪,功绩斐然,他熟知灵州地貌民情,必然能帮我不少事。”
这却正是郑延龄担心的地方。
郑湜一腔赤子之心,但毕竟只是个书生,带过什么兵,打过什么仗?他信里却大言不惭地说要继续在灵州待下去,还要继续往北。郑夫人整日忧心忡忡,生怕他在灵州遇难,逼他回家,郑湜寄回家的信中,说的却是郑延龄以往告诫他忠君爱国的话。
郑延龄自然无颜阻止他。
他站起身,负手看着门外,叹了口气。
“舅舅。”蔺湛站了起来,“是我对不起表哥。”
“殿下言重了。”郑延龄慌忙行了一礼,“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谁都无法阻止。他有如此志向,若要继续外放,我便没有理由去阻止他。能帮得上殿下,自然是最好的。”
蔺湛笑了笑,低声道:“谢谢舅舅。”
一夜之间皇后的亲侄女入了宫,侍了寝,后宫却还风平浪静,女官们将崔昭仪的名字做了玉牒登记在册,一切都循规蹈矩,有条不紊,一句流言蜚语都没有,似乎皇帝只是临幸了一个普通女子,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薛棠得知这消息的时候,正在太医院让百里先生为她把脉。昨夜掉了水,又经夜风一吹,她有些风寒,所以来太医院配一些药。
虽说看崔琉吃瘪,不幸灾乐祸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以这样的方式,实在有些骇人听闻……她拿起案上一杯茶,故作镇定地抿了一口,掩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然后想到了昨晚蔺湛对她说的那句话。
“县主,你脉搏突然跳得很快。”百里圭一抬眼,“县主怎么了?”
薛棠摇头,“没什么,先生您继续。”
百里圭突然问:“那日殿下喝药了吗?”
“喝了喝了,伤应该也好了。”都能射杀一头野狼了,而且昨夜和她一起落水,今天一点事都没,看起来活蹦乱跳得很,就她一人得了风寒。薛棠点点头,突然小声道:“先生,我知道殿下为何不喜欢喝药了。”
“为什么?”
“殿下怕苦,先生以后配药,记得准备一些蜜饯。”薛棠经过实践,总结了经验。
百里圭闻言不屑地哼了声,撇撇嘴,“要是这法子行,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用操心十几年了。”
薛棠挠了挠头,难道那次是意外?
“先生对殿下很了解?”
百里圭缓缓道:“这孩子自小爬墙上树,无所不能,摔破了流血了,都来找我这个老头。”
薛棠指尖摩挲着茶杯上的纹路。照料了十几年的老御医,按理说应该是亲人一般的存在,但那回蔺湛一脸想杀他的神色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知道了他的黑历史,他想杀人灭口,又看在对方悉心照顾十几年,良心过不去,所以口头恐吓?
“说是十几年,也不过是我这老头子自己瞎操心罢了。”百里圭替她把完脉,叹了口气,“有一回殿下发了高烧,却一个人躲在树丛里不声不响的,那时候也是冬天晚上,还下了雪,等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烧晕过去了。再晚一步……”百里圭指指脑子,“咱们大周的储君,这里就该烧出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