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师侄啊,你一向最明辨是非,怎么在最重要的一件事上反倒糊涂了?你太轻信,太单纯了,别人对你一点点好,你就要舍命报答,最后被他们魔教玩弄于鼓掌之中还不自知!”玉玄子阴着脸,矮胖身躯在台阶上来回走动两圈,突然停住,指着他道,“你这不是善良,是愚蠢!什么魔尊、红莲,一样是魔教走狗,一样狼狈为奸,危害武林,人人得而诛之!那魔教的说辞一看便是为了稳住你而胡乱编造,难道你真信了那魔教所言?”
林故渊紧闭着嘴,强行遏制住一连串解释——谢离尚且隐姓埋名,他怕言多有失。
他知道玉玄子对他成见极深,只得转头求助玉虚子:“师尊——”
玉虚子思忖片刻,缓缓道:“玉玄师弟所言有理,那魔教走狗欺辱我门下弟子,实在可恶!这件事不仅要办,而且需渊儿亲自动手,我等只能暗中协助,事成之后,再以渊儿的名义昭告全武林——”
“师尊!”林故渊道,“他虽为魔教中人,可并欺我辱我,反而处处对我关怀呵护,弟子怎能忘恩负义?”
“……孽徒不知好歹!”
玉虚忍耐再三,见他冥顽不灵,终于发了怒,回身一甩衣袖,广袖的紫色纹饰流转如电,“你还不明白吗?你结识的那魔教妖邪为人究竟如何,究竟是善是恶,为师根本不关心,为师为的是你!”
“为我?”
玉虚子道:“你今日虽归还了少林心法,但你与魔教中人厮混数月,此事已传遍江湖,若不想办法杀了他自证清白,此事将是你终身污点,往后稍有小人挑拨造谣,你便是身败名裂的下场!你自以为与那魔教结交坦荡光明,可知别人在背后如何揣测?”
他脸色一片铁青:“故渊,众口铄金,人言可畏,我若是只顾门派颜面而不顾你的死活,大可如他们所说,昭告武林将你逐出昆仑,可你怎么办?你如此年轻,前途不可限量,难道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魔教走狗自毁名声,连安身立命的根本都不要了么!”
玉玄子原本一脸嘲讽神色,听见玉虚子话语句句有袒护之意,不由眉头大皱:“师兄,你太纵容他!”
林故渊背后出透冷汗,被师尊一席话说得既感动又迷惑,他心中所想却与师尊截然不同,心道:我们正道自诩磊落仗义,难道自己名声比朋友性命更为重要,难道前途比武林安危来的重要?
他望向着玉虚子如蒙霜雪的冷峻面孔,心头更是苦涩:都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只当是弱者无奈之词,没想到就连师尊这等清妙人物,也不能免俗……江湖之大,谁又真正能凭本心而活?
他摇摇头,轻声道:“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师尊和师叔的话,弟子恕难从命。”
殿内众人听他一次次公然违抗师命,都露出诧异之色,心中惊奇:这人是林故渊吗?是从前那个古板严厉,嫉恶如仇,从来不苟言笑,从来对玉虚掌门之命奉若圣旨的林故渊吗?
玉虚子冷着脸道:“哪怕身败名裂,你也要袒护那魔教走狗?”
林故渊不答,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
玉虚沉默许久,幽幽叹道:“故渊,我了解你为人,你说实话,你到底与那妖人真的只是萍水相逢,还是另有渊源?你从实招来,师尊不为难你,若这次有半句虚言,你我师徒情分恐怕真要到此为止——”
“师尊对弟子恩重如山,弟子从未想过隐瞒。”
林故渊抬头望向玉虚子,轻轻道:“弟子喜欢上一个不能喜欢的人,弟子知道正邪殊途,今生不能与他相伴,可、可弟子只有和他在一起时,才真正快活,才有喜怒哀乐,才觉得自己像个活人,如今弟子已与他决裂,人生再无半分趣味可言……故渊罪孽深重,一切任凭师尊处置,也请师尊不要再为难渊儿。”
大殿空旷寂静,他说话声虽轻,但语气铿锵,只听当啷一声,闻怀瑾手中“六两金”滚落在地,手指犹保持握剑姿势,五指蜷曲,微微颤抖。
玉虚子的脸沉在阴影中,甩手狠狠砸了药盏。
玉玄子指着林故渊,抖着手道:“疯了,真的疯了,这人中了魔教的迷魂妖法了,快,快,把他关起来,让他好好静一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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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故渊被押往思过堂,跪在三清像前,一跪就是一天。
思过堂位置荒僻,位于“天地生宫”西北角一座绝壁之上,独起高台,只能以悬梯上下往返。空旷旷的殿宇大砖砌地,拼太极图案,供奉三清像,供犯错弟子晨昏参拜,静思己过。
他年幼莽撞时,曾是这思过堂的常客,后来长大懂事,严律己身,恪守规矩,不仅再不来了,反倒跟着玉虚师尊执掌门中戒律,把其他师弟送进来过不少。
此次故地重游,情思难抑,心潮起伏难平。
跪到第二天入夜,大门突然开了,他眯眼一看,来的人却是陆丘山,已经换了常服,成了个月白衣衫的翩翩公子,广袖飘摆,手中挎一只竹编食盒,笑容甚是端雅。
陆丘山朝他做个“嘘”的手势,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盘清炒茭白和一碗冬笋汤,道:“吃点东西垫垫饥。”
林故渊面容平静,扫了一眼盒中吃食,淡淡道:“师尊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