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离道:“睡吧,我在一旁看着你睡,不打扰你,以后再想见你就难了。”
狂风骤雨仍是不歇,后半夜干脆下起冰雹,砸的屋顶咔咔乱响,林故渊疲累太过,反而昏昏沉沉难以安眠,隐约感觉谢离一直坐在他床头,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迷糊着听他说了句:“雨好大,屋顶怕是要漏雨,我出去看看。”林故渊的眼皮酸沉的睁不开,答道:“带好伞,别淋湿了。”
谢离亲了亲他的额角,摸着黑翻上房顶,叮叮咚咚不知在做什么,过了许久才回来,呼吸粗沉,身上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林故渊睡梦正酣,感觉有人握着他的手,知道是谢离,摸索着与他十指相扣,心中莫名笃定,又睡着了。
醒来时屋里空无一人,天刚刚放亮,借着淡白天光,睁眼一看,顿时骇然,只见地上好些乱纷纷的血脚印,墙上、地上、桌沿、椅背也都被血水抹的乱七八糟,他借给谢离穿的银灰罩衫却被濯洗的干干净净,一丝污迹也无,挂在窗边,被风吹得飘飘摆摆,桌上压着一张皱巴巴的草宣纸,用血涂着一行字:
夜有追兵,都已料理。
我走了,当心朱九万辛止谋周誉青张黎。
林故渊愣了愣,将那纸条折入袖里,披衣出门去看,只见农家小院乱作一团,横七竖八躺着好些黑衣人的尸体,雨后碧空如洗,他回头看向房顶,顿时吃惊,一具尸体挂在屋檐上,朝外探出半截身子,和他打了个脸对脸——尸体双眼圆瞪,目光呆滞,口吐热血,早已死了,手中还攥着一把染血的长刀。
院里随处扔着钉耙、铁锹等农具,泡在泛红的雨水里,怕是情急之时被当做兵刃使用过。
院里滴滴答答落了好些农田野地的黄泥,林故渊循着痕迹一直走到河滩,顿时头皮都麻了,河边野坡上有个大坑,里面填了足有三四十具尸首,上头胡乱覆盖着些枯树枝和薄土,尸体伸着灰白的手脚,观其死状,有的被捏碎咽喉,有的一掌裂心,有的被拍碎头骨,白花花的脑浆淌了一身,皆是谢离惯用的杀人手法。
他猜得出昨夜情形,必是院中来了追兵,谢离怕惊扰他睡眠,以己为饵,冒着瓢泼大雨一路将他们引至河边才动了手。
随意翻开几具黑衣人的衣服,只见胸膛、手臂等部位都有魔教蚺蟒印记,但并不像谢离的是纹身,而是用形状相似的烙铁烙上去的,有几个还很新鲜,伤口仍有红肿迹象。
跳入尸坑中检视一遍,心中更生疑虑,坑底最先扔下来的十几条尸首都很完整,身上只一两处致命伤,越到上面尸首伤势越重,有些明显已意不在杀人,而是故意在折磨死者而为之。最上方五六具尸体死状更为恐怖,不是缺了胳膊就是被砍掉了腿,胸口被铁钳等硬物戳的稀烂,心肝肠等脏器皆被摘去,连牙齿也没剩几颗,像是那杀人的忽然发了狂,拿尸体泄愤一般。
严刑逼供么?好残暴的手段——林故渊袖手站着,捻着袖中纸条,匆匆一瞥便转过头去。
他填埋了尸首,返回院中,那家农户仍没有动静,奔至里屋一看,一家四口并排躺在床上,林故渊以为他们也遭了毒手,奔过去仔细检视,原来都只是被点中穴道,睡得不省人事。
一夜雨疾风骤,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林故渊望着一地血水泥浆,心头滋味复杂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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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巍昆仑山高万仞,山顶苦寒,冰封万里,积雪皑皑,终年不化。
山顶有殿宇名“天地生宫”,宫中白石铺路,重重楼宇冰雕玉琢,皆以天罡、地煞之数排布,宫内布局以九为尊,暗合“九重天”之意,山门口有丹炉鼎,名为“一炁炉”,鼎内烟火不熄,并不真的炼丹,而是供奉了一柄银光飒飒的宝剑。
林故渊在山脚换了行装——他许久不穿这身道袍了,说来好笑,他当初奉师命以昆仑派名义下山,一路隐姓埋名,这套来之不易的白衣穿过的天数五根手指就数的过来,也亏他屡入险境都妥帖收藏。
是一套簇新的白色道袍,领口密匝匝镶滚如意纹,腰身袖管束以银甲,袍身绣九十九只仙鹤,或遗世独立,或展翅欲飞。
他在山溪里濯洗身体,以冰雪融水清洗前额,背后负剑,极虔诚的朝云雾缭绕的山顶跪地一拜,这才沿着松林间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山。
半山腰有一座小村庄,靠着昆仑派的庇佑一向平和安宁,庄子不大,饭馆生意却好——全靠偷溜出来玩耍的昆仑弟子撑着,酒馆老板是一对带孩子的中年夫妇,见到山上的昆仑弟子便笑脸相迎,他们家的小孩子老是戴着个红肚兜兜,拿着柄小木剑,嗖嗖的比划来比划去,满屋跑来跑去嚷嚷:“我也要上山学剑,以后除暴安良,斩妖除魔,威震一方!”
若没记错,他那柄小木剑还是闻怀瑾做来送他的,作为付给这娃娃的封口费。
林故渊踏进店里:“老板,来碗素面。”
许久无人应声,定睛一看,只见店里桌椅柜台落了一层厚厚的灰,毫无生气的模样,后厨的小门悬挂一屏蓝布,里面黑洞洞的,看不出有人没人。
林故渊又喊了两声,这才从后面走出个人来,正是之前那妇人,腰间围着一条粗布裙子,一手小心翼翼地拎着一把茶壶,另一手握着只茶杯,抬眼打量林故渊的装束,吓了一大跳,连连退后道:“小兄弟去别处逛逛,咱家今天打烊,不开伙。”
林故渊奇道:“你这门不是开着?”
那妇人低着头,满脸惶恐,只是喏喏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