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故渊从怀里又摸出五纹钱,哗啦啦扔进钱箱子里,嘴角往上一勾:“再求一字。”那算命老头点头应允,林故渊往他手里写了个“死”字,淡淡道:“问姻缘。”
那老头一愣,道:“这字可不吉利,年轻人要不要换一个?”
“不换。”林故渊道,“我听听你如何解。”
“这……”那算命老头左思右想一阵,突然嘟囔起来:“不测了,不测了,天机不可泄露。”说罢连算命摊子也不要了,一撩袍子作势要溜,林故渊拦在他前面,抬手便往他脸上抓去:“易堂主,耍我有意思么?”
老头低头躲闪,林故渊有备而来,动作何等迅疾?只见瞬息之间,手上便多了一部尺来长的胡须,那老头哎呦一声,捂着下巴,一双眼睛精光灿烂,气咻咻的瞥着林故渊:“就你聪明。”说着将脸上满是皱纹的假皮一扯,露出一张颇具书卷气的清俊面孔,气度温润儒雅,与那身不伦不类的天师黄袍极不相称。
易临风刷刷扇着扇子,戏谑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林故渊:“……”
他对外人话极少,一派清静无为的架势,目光安和淡然,心里却暗暗讽刺:你这一手比谢离差得远了,想骗过我,也得看看先前坑我的是什么人。见易临风正兴趣盎然的盯着自己,便道:“易堂主乔装易容,是特意在此等我,还是半途偶遇?”
他以为易临风定要编个借口,不料易临风忽然敛尽笑容,眸中泛起忧色,道:“特意一路追赶,想拜托少侠一件事。”
林故渊暗暗惊讶,他与易临风无任何私交,唯一能牵扯在一起的便是谢离,心里咯噔一声,暗道:是他……他出了什么事么?想到方才写的那个“死”字,手尖一阵发凉,更觉不祥。
易临风道:“方才在面馆,少侠可曾听到只言片语?”
林故渊点一点头:“你们那位魔尊回来了。”
“那可不一定,恐怕此魔尊非彼魔尊,我担心是有什么人从中搅混水……”易临风手持折扇侃侃而谈,舌灿莲花,语速甚快,一连吐出七八个没听过的名字,林故渊只看见他两片嘴唇开开合合,所述内容与谢离都无甚联系,等听了一阵,实在没了耐心,打断了他:“易堂主,我打听魔尊下落,全出于我对谢离的朋友情分,至于你们魔教的事,与我有何关系?”
“既然是误会,麻烦让一让,我着急赶路。”说完发尾一甩,留给易临风一个挺拔飒沓的背影。
易临风不禁愕然,心说自己看在谢离的面子上才斟酌着道出些实情,不料热脸贴冷屁股,满腔热情被他一句话扑杀个干净,讪讪摸一摸鼻尖,感觉谢离这一阵子过得实在不妙。
易临风紧追两步,往林故渊左肩拍了一把,压低声音:“他回天邪令总坛了。”
林故渊停住步子。
“你们身上中了什么毒,不用我说吧?虽然现在能凭内功克制,但洪水渐积,堤坝渐高,解药不到,随时有崩溃的一天,眼下祝无心就在红莲身边,天邪令强敌环伺,戒严如铁桶一般,你不担心万一那毒突然发作……”易临风边追边叨念,“你厌恶我们天邪令,你以为我就看得上你们所谓正道?我们天邪令与什么狗屁正道数十年积怨,仇深似海,此事若有他人可办,我断不来追你……”
初春的阳光洒在身上,热烘烘的,好像无数小针,刺着皮肉。
林故渊再不听他叨念数十年前的是非恩怨,猛然转身,一张波澜不惊的脸乱了方寸,薄唇抿作一线,压着愠怒:“你既知道,为何遣他去魔教总坛?”
易临风一时没反应过来:“我遣他?”
“你是他堂主,他那样不服管的性情,除了你,谁遣得动!”
他俩一个长剑在手,一个穿一身太极八卦天师道袍,在人来人往的长安街头甚为惹眼。易临风一肚子苦衷说不出,又怕拖延久了再生变故,不得不认了这口从天而降的大黑锅:“好,好,是我御下不严,一时疏忽没拦住他,就算是我遣他去的吧。”
他话锋一转:“总坛入口距离此地不远,就在秦岭山中一处汉代王侯古墓之中,你若真把他当朋友,今夜自有‘驯鹰人’为你引路……”
林故渊不动声色,若有所思的打量眼前的人,只见他生就一张天生不惹人厌的书生面孔,清逸疏朗的外表之下盘桓挥之不去的忧苦神色,每当提起“武林正道”四字,虽耸鼻作出一脸厌恶情状,一双青白的手却没着没落,移到身后,轻轻摩挲腰间那支竹笛,笛身洒泪成斑,光滑润泽,不知被主人在夜深人静之时偷偷抚摸过多少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