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腰里掖着抹布,手举过顶,拖着一只大盘子走得稳稳当当:“来喽,客官慢用。”
西北民风朴实,面碗足有脸盆大,林故渊抽出筷子,捧着碗稀里哗啦埋头吃面,转眼一扫而空,又端起碗,咕嘟嘟把汤喝了个干净,连飘着的两粒花生米也没剩下,放下筷子,这才感觉肚里和心里都有了底。
把那空碗往前一推,提着酒壶一连灌了三盅热酒,五脏六腑都暖了起来。
面馆毗邻闹市,是家出了名的老字号,生意兴隆,极为热闹,林故渊一面喝酒,一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知谁在附近谈笑议论,声音中气十足,一句两句的便入了耳。
“你们听说了没,魔教近日大开杀戒,疯狗似的到处作案……”
林故渊竖起耳朵,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桌年轻人,四男两女,都背后负剑,做侠士打扮,所带佩剑窄而长,剑身圆润,更像是一柄“刺”。他在达摩堂中见过这剑的样式——是鸣剑山庄的弟子。
西北多山,多武林侠客,亦多江湖消息,林故渊避世梅斋,许久不闻江湖中事,端着酒杯放在唇边,酒汁沾一沾唇,却不咽下,用余光打量那桌客人。
“自从魔教盗取了少林心法,简直无法无天起来,十日前金刀吕家一家惨遭灭门,连垂髫小儿都不放过,七八个孩子,用刀戳死了挂在树上……”
“不止呢,七八日前,邙山六圣在自家门口被魔教伏击,六个人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背后支着架子,远远看去,还像是活人样子,清晨天光昏暗,雾气未散,六条死尸歪斜站着,七孔淌血,脸面青灰,随风摇摆——把巡夜老头吓得瘫在地上,病了好些日子。”
一个脆生生的女声追问道:“邙山六圣,是当年南疆围剿魔教之时,配制汤药助大家抵御毒水烟瘴的六个大夫?”
“可不是!”
“魔教真真可恶——”那碧衫少女咬牙切齿,啪的一掌拍在桌上,“如今乱世,官府昏庸,盗匪横行,正是我们武林正道扛鼎之际,若不是师父谨小慎微,成日里不让我们做这个,不让我们做那个,我非亲自去会会这帮旁门□□之流,看看到底有什么本事!”
“咱们师妹侠义心肠,让人钦佩。”一行人里年纪最长的年轻人道,“只是师父说了,敌在暗,我们在明,江湖行走,小心为上。”
又听另一人问道:“魔教可大了去了,不说别的,就说这长安城里的黑道地痞、行脚商人、乃至歌姬乞丐,无不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知最近闹事的是什么人,什么名号?”
“这说出来更奇了,近日这些案子,旁边都留了一句话血写的话……”
那少女眼波流转:“什么话?”
“魔尊现世,沧海再临,天下大乱——”
林故渊坐在桌旁,听见这名字,心里微微一动。
少女发出一串清亮的咯咯笑声,不等他说完,抢道:“故弄玄虚,好没羞耻!”
年纪最长的弟子忧心忡忡道:“江湖都传闻魔尊死了,不想此时又冒了出来,先是红莲,再是魔尊,我侠义道危矣!”
那少女哼了一声:“师兄,不是我说你,老大的人了,还不如师弟师妹有胆气,魔教再有能耐,当年不也被咱们正道联手杀了个片甲不留?别说这魔尊还不知是真是假,是不是他们魔教搅动少林寺不成,又想出了什么乱我们阵脚的诡计,就算他是真的又有何惧,他们敢生事,我们鸣剑山庄就敢站出来挑旗!”
其他几名年轻人听见师妹年纪虽小,性子却热烈如火,纷纷叫好。
“当啷,当啷。”却听一阵清灵灵的铃铛响,打断了众人的议论,角落里一个声音哑声哑气的传了过来,“门前堆有一堆灰,熏风刮来西风吹,好事人家齐兜走,坏事往你身上推——时运不济,时运不济呀……”
那声音似唱似念,古古怪怪,众人齐齐看去,只见靠窗坐着个黄袍皂靴的算命先生,袍子画着太极八卦,蓄一部垂及胸口的黑须,腮上一颗长着毛的大黑痣,放下饭碗,抹了两下油光光的嘴巴,拿过算命幡子当做拐杖,一瘸一拐走了过来。
“算卦,算卦,测字占卜,姻缘风水,上知天文,下晓地理……”
那瞎子边唱边走,在鸣剑山庄的桌前停下,开口道:“几位少年人,老朽方才用今日之五行方位卜了一卦,算出诸位近日恐怕是要倒霉,不如你们排好队,让老夫仔细算上一算?诚信经营,卦资随缘。”
那几名鸣剑山庄的弟子面露厌恶之色,纷纷道:“晦气,晦气,你看我们像信命的人吗?还不快快走开,少在这里碍眼。”
“你既不信,又说什么晦气?”那算命先生嘿嘿一笑,也不强求,摇着铃铛唱了起来:“本身燃烧和点灯,本身道话本身听,一生运蹇多危厄,回念过来在梦中。”
不知道为什么,林故渊总觉得这人话中有话,唱得两句词半古不白,细想却与众人的议论暗合,似乎大有深意,待要追上问个清楚,那算命先生已经推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