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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天气多变,上半夜还是明晃晃的一轮月亮,午夜时分就模糊起来,好像放坏了的一枚糕点,生了细细的绒毛。
月亮周遭围着一圈白惨惨的光,是起了月晕,果不其然,第二天就刮起了飞沙走石的大风。
东风一起,最后几杆无动于衷的枯树也吐纳出一簇簇鲜嫩多汁的绿叶来。
这个冬天,算是彻底过去了。
天气不好,谢离等着梅间雪的药,第二天哪也没去,关起门来跟易临风下了一天的棋,谢离不是什么风雅人,那棋艺一言难尽,一开始易临风还勉强迎战,被悔棋悔到二三十步上,终于没了耐心,抢下谢离的酒葫芦灌了几大口,蹲在椅子上,扯开领口,刷刷扇着一把钢骨扇子,右手执了一枚棋子,当当敲着棋盘。
眼看着一子落下,做活了整片西北角,谢离嬉皮笑脸的把那一角棋子搂在一起,黑的白的滴答答划拉到桌上,嘟囔着:“不玩了不玩了,这局不顺,重来,再来一局!”
易临风破口大骂:“臭棋篓子,还要不要脸了!”
谢离很委屈:“怎么还骂人呢!”
说罢颇有兴致的将黑子白子分开两边,几把子抓回棋盒,将那藤编的小圆棋盒推给他,笑嘻嘻道:“再来一局,你让我十二子,我肯定赢你!”
梅间雪被仆役搀扶着来送药,这人肩宽腿长,鼻梁高直,为避大风,从头到脚包裹的活像个鞑靼商人,背后绕出两名青衣小奴,一人捧着一只木托盘,满满两大海碗的药,粘稠稠,黑乎乎,泛冷光。
易临风久经折磨,堪称精于此道,唬得拔腿就跑,谢离是新手,反应稍慢一分,扔了棋子紧随其后,一前一后跑到门口,又被守门的仆役挡了回来。
梅间雪哭笑不得:“你们几岁了?”
两人被迫一人灌了一大碗汤药,形神通透,半天张不开嘴,成了两个愁眉苦脸的苦瓜。
梅间雪从袖里取出一只精巧的瓷瓶,递给谢离:“这个你随身带着,时刻记得控制情绪,不可有大喜大悲之事,若是急怒攻心,或是伤心难抑,先吃一颗护住心脉,再运功吐纳,事半功倍。”
“除此之外,千万记得我与你约定的时间。”
谢离点头称谢。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扣门声,仆役推门进来,恭恭敬敬递上一封书信,软语轻声道:“那位少侠走了。”
谢离忙着拆信,随口道:“谁?”
那仆役眉眼温和:“和您一起来的那位林公子,说如今蛊毒暂无大碍,他有私事要办,先走一步。托我转告您,说谢公子多日提携护佑,他感恩于心,然师门训/诫,不能忘怀,正邪殊途,亦终非同道。公子您与旧主乍然重逢,必定多身不由己之事,若再同路而行,恐生诸多不便,不如暂且分道扬镳,各为其主。”
那仆役生就一张匀净面孔,耳聪目明,修养极好,一口气说了恁的许多,话语流畅,脸色不改。
谢离拆信的手在半空微微一顿:“什么时候走的?”
那仆役恭敬道:“天不亮就吩咐人备马启程了,说若无人问起,便过了晌午再告诉各位。”
谢离淡淡说了句知道了,将那书信拆开,抖开信纸,一目十行看完了。
里面是几行清隽飘逸的小楷,内容与那仆役所转述无甚出入,只是最后多了几句:魔教终非正路,尔为君子,虽率性疏狂,然品行端正,非蛇鼠左道之徒,成日受人奴役驱使,更非长久之计,望君悬崖勒马、孽海回航,待完成心愿,可来昆仑山见我,盼殊途同归,重逢之时指日可俟。
谢离的眼睛读不出喜怒,从袖里掏出那只画了梅花的瓷瓶,倒出一颗乌沉沉的药丸吞了下去。
一只冰凉消瘦的手悄然伸来,在他手背一按,谢离转头去看,只见梅间雪面露悲悯之色,冲他摇一摇头,以眼神提点:不可动摇。
“这是要度我成仙呢。”谢离将信纸塞到易临风手里,展露笑容,“瞧瞧,‘悬崖勒马,孽海回航’,易堂主您老人家心里有点数吧,再不对我好些,他们这些名门正派要来挖墙角了。”
易临风只扫了一眼,将信纸随手抛到一边,精钢扇子往手心拍了两下,厌恶道:“就这副迂腐恶臭的德行,若不是教中多事,没工夫与他们清算旧账,我非让他们见见血光,看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又上下打量谢离:“沧海君轻狂又好酒,目无纲里伦常,不管长幼尊卑,去哪里都要闹得鸡犬不宁,还是老实蹲在天邪令,免得放出去为祸四方。”
“知我者,易临风也!”谢离朗声大笑一阵,倏然止息,眸光一沉,道:“不过他有句话说得对,‘受人奴役驱使,非长久之计’,明日我也要动身,今天咱们不说别的,痛痛快快喝一场去!间雪,把你贮藏的好酒拿出来,可千万别小气。”
易临风听闻他要走,虽在意料之中,还是有些讶异:“你去哪?”
谢离道:“连毛没长全的昆仑臭道士都猜到我‘往后多身不由己之事’,你这脑袋真是榆木雕的。”他收敛笑容,“你跟着梅间雪好生养病,我要回趟总坛。”
易临风一怔:“回总坛?疯了么?”
谢离眼神骤然冰冷:“怎么,自家地盘,回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