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句话时连讽带骂,半分未曾压低声音,然而大殿吵作一团,根本无人注意佛像背后有人。
郑湘娘和辛止谋重翻旧案,倒让许多人忆起从前登高踩低的旧事,原来江湖各门派并非表面看来兄友弟恭,武林高手大多自视甚高,谁也不服谁,时间久了,明里暗里在武功修为和江湖地位上争个高低胜负是常有的事。二十多年前长生老祖作恶,致使武林震动,正道人士不得不联手抗击魔教,战况之惨烈、耗时之长久、取胜之艰难,至今想起仍心有戚戚。
那一役中,有如雁荡山一连折损十多位前辈高手、至今仍难复昔日荣光的;也有如长乐门瞻前顾后、坐等战局明了才跟进扫除魔教残余的;更有些原本在正道邪道之间左右摇摆的乌合之众,凭借联手这一契机,与少林、武当等响当当的名门攀上关系,上下活动、投机钻营,终于鸡犬升天,得以跻身正统的得利人士。互相积怨已久,只是苦于再没有当年济济一堂的机会来切磋指责一番,此时魔教卷土重来,众人本就搭箭在弦一触即发,被这么一挑拨,登时沸沸扬扬,吵嚷不休。
只听砰砰砰几声清脆棍响,丐帮许大酉挽起一条裤管歪坐椅上,用一根长竹棒敲击天哭道人的椅背,怒气冲冲道:“我早想质问你们正一教,当年宓长老率丐帮弟子三百余人镇守天目山脚下,将魔教逆水堂围了个水泄不通,与你们正一教商定好以烟火为号,齐上山顶擒拿逆水堂堂主九幽姥姥,你们却失信于他,致使宓长老力战不敌而死,三百帮众杀得只剩七人……天目山顶血流成河,我丐帮弟子个个英雄,而你们枉读经书枉担道义……”
他眼泛泪光,朝天哭猛呸一口:“小人!”
他是个腌臜叫花子,口水极臭,天哭道人擦了擦脸,一样怒不可遏:“还不是因为你们丐帮出了叛徒!若不是最后时刻得知魔教内应潜伏其中,逆水堂早知我等意图,我们正一教弟子便要落得和你们叫花子一样下场!三日后我正一教弟子在天目山北麓堵截逆水堂,将九幽那老不死的打成重伤,大杀魔教妖邪二百余人,逆水堂从此再无法翻身,多亏了当时不曾依照信号上山的英明!”
许大酉双眼赤红,撸起袖管便要扑杀过去,被身后两名丐帮弟子死死抱住,天哭道人持剑在手,点着那两名小叫花,大声道:“你们放手,让他来,让他来给什么宓长老糖长老讨回公道!”
他俩吵作一团,其他各派也好不到哪儿去,殿内众人从当年旧事,一直论及当日武林,比声望、比地位、比武功高低,争锋相对,互不相让,直要吵翻了天。
谢离一屁股坐在惠能像后,干脆拉开帷帐看好戏,以手拍地,乐得哈哈大笑,外面闹得越厉害,他笑得越是高兴。林故渊倚着佛像,冷眼旁观殿中众人,视线停在峨眉派那蓝衫掌门身上,只见殿中鸡飞狗跳,她却置身事外,愁云遮面,紧握手中玉女剑,手指在剑穗来回抚摸,那剑穗敝旧不堪,与她全身清洁装扮极不相称。
林故渊被谢离笑得发烦,脚往他背后用力一踢:“你消停会吧!”谢离眼泛泪光,连连摇手:“不行,不行了,你们这群武林正道,我算是知道,为何当年与长生老祖相持数年,愣是打不出一个结果!”
便是这时,忽然听见一声响亮佛号破空而来:“南无阿弥陀佛……”
那声音浑厚慈悲,响遏行云,力压数千人纷繁议论,有穿云裂石之势,震得高堂大殿尘土纷落,却温柔低沉,如红日出霄,直让人心中煦暖,慧念方丈向前一步,合掌道:“众位请暂听老衲一言。”
群豪被他话语中的浑沉内力所震慑,争吵渐息,纷纷扭头回望,只见慧念方丈低眉垂目,脸露圣光:“诸位千里赶赴少林,出手化解我寺危难,老衲感激不尽,只是少林寺为佛家净地,无意介入武林争端。“
殿中有人想要插话,被他以眼神压了下去:“方才我已同两位师弟商议,为保寺中香客安危,少林将延期举办今年的无遮法会,便将即刻关闭山门,将此降魔杵移至罗汉堂……”
此言一出,殿中群豪又发出一阵咕咕议论,只听一人朗声道:“不可!”
说话的是个头缠布巾、做异族打扮的中年汉子,左眼目眇,以黑罩蒙眼,右腿跛足,拄一根精铁拐杖,霎时数道目光齐齐聚在他身上。
丐帮许大酉道:“有何不可?”
只见那人剩的一只右眼目光躲闪,道:“无遮法会为三年一度佛家盛会,四海信众朝圣而来,只为聆听佛家经典,一睹圣物风采,若现在宣布暂缓无遮法会,岂不是等同昭告天下,我佛枉担盛名,不破业障、不灭魔造、不度因缘?何况天下英雄济济一堂,愿为少林护佑左右,怕他魔教作甚?”那人装束五大三粗,声音却清朗,林故渊隐约觉得耳熟,探头仔细打量那人相貌,又觉并不相识。
慧念道:“施主此言差矣,我佛慈悲为怀,只愿少林一门之厄不殃世人,自不与异端争论短长,众生赴我少林无遮法会,本为结善缘、修福报,若因降魔杵现世横遭祸患,老僧宁愿毁去此杵,以免落入奸人之手,再造杀业。”
那汉子大为恼怒:“降魔杵为佛家圣物,你这和尚有多大胆子,敢擅自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