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故渊经此一战,呼吸起伏不定,浑身热汗腾腾,倚着一棵柿子树阖目休息,只觉浑身酸累,冬日阳光被头顶枝丫筛作一地树影斑驳,他低头去看,才发现还穿着地宫逃出时的大红嫁衣,那衣裳被汗水泥水浸泡多遍,袖口衣角挂着点点渍泥,早不似先前鲜亮。
日头生的高了,眼皮一片红光,四下杳然无声,一丝人影也无,只余远山寂寂,鸟鸣涧幽。
他从囊底取出衣服换了,将那红衣收回背囊,重新匀净脸色,解开拴马绳,握着马鞭愣了一会神,猛抽一下马肚子,沿大道下山。
又走了大半天,周围渐有人烟,大道分作两条,他在路边茶摊叫了碗凉茶,跟店家一打听,原来从风雨山庄逃走时朝向西北,与开封方向背道而驰,他们急于赶路脚程又赶得飞快,偏离的更不是一星半点。
那卖茶老叟口音颇重,林故渊向他问询许久,才算计清楚,若从此处改道,待要绕回正路尚需五六日,前日又下了一场大雨,前方山路多处坍塌,遍布碎石,泥泞难行,官府派了好些督察修路的兵丁,成日拦在路中间不让通行,待要在元宵前赶到少林是几乎不能了,若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勉强能在无遮大会正日子达到。
林故渊心中更添焦虑,胡乱吃了几口干粮,掏出几枚铜钱往桌上一扔,拿起宝剑,回头道:“喂,走了。”
背后无人应答,他募得想起谢离已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手握雕花剑鞘,默默地发了一回呆。
他忌惮那蛊毒卷土重来,一时不敢投宿客栈,入夜后寻得一处僻静的松树林,依傍一道淙淙山溪,点起篝火扎营休息,兀自打坐调息,静等睡意。
夜风徐徐,月华如银,打坐到一半,忽然胸中沉闷郁滞,一口恶气梗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甚是难受,扑面夜风也不觉清凉,以内功心法压制一阵,却并无转好迹象。
他闭目观心,知是孟焦起了作用,此时谢离不在,无人在旁搅乱滋扰,便打定心思,清心凝气,默默诵念《明生心法》后三章上乘心法,静等那股邪火来临。谁知等来等去,身体秘处无甚反应,胸中滞闷之感却愈发明显,他双手自丹田移放双膝,二指微扣,虚虚握拳,两手向上结印。
再练一阵,更觉不对,心头升起阵阵恶烦,明明数九天气,额上腾腾冒出热汗,全身骨骼如被虫啃,酸痒不堪,真气更是凝聚不畅,他心说不好,只觉这次与以往大不相同,并非是在地宫时的欲念汹涌,倒像是走火入魔一般,先是烦躁之气难抑,接着指尖发麻,两手剧颤不休,竟连手印也结不住,他一个翻身站立起来,扶住身旁松树大口喘息,怪异真气沿全身筋脉游走,四处奔突冲撞,耳中也跟着轰鸣不已。
他心中骇然,知是那“孟焦”后知后觉,因为另一半不在,要肆意作乱了。
他强自稳住心神,手指抠进树皮,用指尖疼痛唤醒意识,两道长眉拧成疙瘩,与那怪力对峙一阵,忽感气血翻涌,两眼发黑,心肺剧痛若裂,他踉跄着紧走两步,一拳打在树干上,也不知用了多少力气,硬是把那参天古树摇撼地簌簌乱晃,咬牙道:“什么巫蛊邪术,能耐我何!”
话音刚落,只觉剧痛更甚,胸膛如被重锤哐哐击打,两太阳穴被大力挤压,不知是真是幻,只听头骨吱嘎作响,胀痛如要脑浆迸裂,他自小练武功受伤无数,骨头也不知断过几根,却从未有此痛感,突然喉中腥甜,一股热流从口中喷涌而出,他用手去掩,抽回手一看,手心尽是鲜红。
热血沿着指缝滴滴答答往下淌,与此同时,全身突然麻痒难当,仿佛被一万只蚁虫同时噬咬,又以带毒毛刺反复蛰挠,痛和痒都在骨头里,隔着皮肤血肉,挠不到解不了。此时什么内功心法都已全无用处,他啊的惨叫出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再站不起来,大呼一声,捂住头在地上左右翻滚,为了能稍解痛意,只能踢腾双腿,两手在身旁草地乱抓乱挠,直抓得指甲尽是泥土,指尖鲜血淋漓。
那痛远超人的极限,却仍无止息的意思,剧痛从皮肤肌理进入五脏六腑,腹中绞痛难忍,似要肠穿肚烂一般,他停止浑身抓挠,捂住腹部蜷缩成一团,浑身瑟瑟发抖,上下牙撞得咯咯作响,一时进气没有出气多。
颜面名声在此剧痛面前早已不堪一击,尊严亦溃不成军,他怪啸着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顿时涕泪齐下,一塌糊涂,跌跌撞撞前进几步,复又跪倒在地。
剧痛过后突然唇焦口燥、酷热难当,仿佛置身于火海地狱,耳畔有人在砰砰擂鼓,火光冲天而起,四面皆是滚滚浓烟,烈焰裹挟干热气浪扑面而来,寸寸肌肤皆被炙烤,焦黑溃烂,他意识混沌,隐约觉得衣襟着了火,一件件扒下身上衣衫,丢作一地,喃喃自语:“热、好热……”
那情景甚是可怖,松林寂静,月影幽幽,一个黑影全身折成诡异形状,面目极是狰狞,模糊间望见不远处的山溪,如获救命稻草,举着手奔走挣扎一阵,朝那溪水狂奔过去,呼啦啦划开水面,浸入半人多深的刺骨冰水,将头一次次埋进水中,水面咕嘟嘟冒一阵泡,又直起身子,尖叫道:“好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