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与时已经折身往教室方向走,听她这么说,缓声回答一句:“我不忙,也不会太慢。”
他从来没有用过如此细致的语气对异性说话,学生们听见了,八卦心骤起。
去年有人瞧见萧与时和一位女性在咖啡馆约会。那位女性高高瘦瘦,坐着轮椅但又不像是残疾,气质极好。很多人都觉得萧与时有女朋友了,不过那位女性再未出现,传言不了了之……现在看来,莫非是真的?
所有视线都悄悄地朝沈如磐聚集过去,但隔了一段距离,沈如磐感受不到。
萧与时回到教室继续答疑。学生们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青春胆大,问完问题后也不走,好奇地问:“教授,外面那位是你的女朋友吗?”
“什么女朋友,该叫师母。”另个学生起哄。
萧与时不说话,眼风轻扫他们——各个老实了。
学生散去,萧与时收拾讲义离开教室去找沈如磐。
见到她,他说:“我们去办公室谈?”
“好啊。”
沈如磐伸手搭上轮椅,准备推动自己。萧与时径直绕到她身后,握住推手,推着她走。
这里是学校,人来人往全是学生,肤色各异,见到萧与时纷纷主动打招呼。
平常也不过如此,但今日多了个沈如磐,学生们心有好奇,表面上礼貌地对沈如磐点头致意,一旦走远,立刻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场面,沈如磐不是没有多想。然而她坐着轮椅,身体有缺陷,怎么看怎么都不可能和萧与时牵扯出暧昧关系。
于是,尽管被大众围观,沈如磐淡定地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稳坐如山。
萧与时拥有独立的办公室,不过办公室空间有限,不能和庄园里开阔的书房相比。故他的办公桌紧挨窗台,桌面上严格按照实验项目堆放着厚度不一的材料,剩余空间全腾给书架,架上不必说,全都是天体物理专业书。
沈如磐注意到书架上贴了张表格,那是sprechstunde(办公室咨询时间)。
在柏林大学,优质教授通常很忙碌,能上课几乎就不错,很难再有时间和学生接触。萧与时不同,尽量挤出些许“咨询时间”。假如学生遇到问题需要指导,都可以预约见他。
萧与时把讲义放在桌上,刚想倒杯水,沈如磐随即递上随身携带的保温杯:“喝这个,润润嗓子。”
她知道他劳累过度时嗓子会不舒服,于是出发前特意泡了壶柠檬蜂蜜枸杞茶。茶有润肺明目、缓解疲劳的效果,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他的口味……
萧与时揭开杯盖,缕缕清香随之扑入鼻端。试着饮一口,茶水青涩微苦却能勾起回甘,那清淡清润的滋味,从唇舌一路沁入心底。
萧与时抬眸隔着薄薄的水气看她,嗓音虽比平时低哑,却带着柔和的质感:“我听费恩医生说,你这段时间腰疼得厉害。”
“之前是,现在好多了。”
“食欲如何?”
“凑合。一日三餐能吃多少是多少。”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问一答,不紧不慢谈话。办公室门外是长长的走廊,不时有人出入,或是鞋跟叩着地砖发出清清脆脆的足音,或是谈笑声渐行渐近。在这稍显凌乱的氛围里,他眉目温和凝视着她,听她闲谈,好像不再是疏远的大教授,而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沈如磐想起此行的目的,清清嗓子:“我今天找你,是为了住院费的事。”
她把之前对费恩讲过的话重复一遍,正要表达拒绝之意,萧与时拦住她:“每个志愿者都享受基金会的费用减免,你不是特例。”
“可是——”
“我们是朋友,就算有一些额外的关照,也算正常来往,你无需介怀。”
话说到这份上,沈如磐词穷。
萧与时上了很久的课,现在不用面对学生,抬手扯松领带,轻轻吐息。
他缓了缓,重新看沈如磐:“你还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沈如磐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打扮,赶紧把帽子和鼻梁上的墨镜摘下。
没有墨镜和帽子的遮挡,素颜直接暴露在他面前,她总觉得不好意思,用手揉了揉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气色红润而不是苍白吓人。
“刘海乱了。”他提醒。
她凭感觉拨了拨,好像仍旧是歪的。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时,他抬手伸过来,微凉的指尖抚上她的额头。她一愣,他薄唇张开,再自然不过地吐出两个字:“我来。”
他上了许久的课,嗓音低沉沙哑,但不是费恩那种嘶哑,而是富有磁性,好似重力的吸引,让人感觉稳重。
沈如磐听话维持不动,视线却情不自禁往上瞅,间接对上他的脸。
他没有看她,认真为她整理头发。
神情专注的男人,本就容易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更何况他的五官轮廓英俊迫人,以至于他不经意地关照她,哪怕是个小小的举止,也会显得格外体贴。
沈如磐迟疑一瞬,视线稍稍往下挪移。
他的衣领完全敞开,露出好看的喉。据说喉结在西方世界又叫“亚当的苹果”,是欲望和禁制的象征,也是成熟男人最不经意显露魅力的地方。
印象中他始终是个沉稳持重的人,不曾在人前松懈,恰是现在随意无拘束的样子,显得他在她面前格外放松。
好奇怪……记不得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他面对她时脸上没有了清淡疏离的神色,哪怕言语不多,也不会让人感到不自在。
沈如磐想得出神,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硬朗的德语传进来:“Karl,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那人的声音,消失于目睹萧与时的手搭在她的额发。
萧与时的神色向来没有什么波动,他从容地将手从沈如磐的刘海松开,正视来者:“穆勒教授。”
穆勒教授是天体物理研究所所长,和萧与时颇为熟悉。他打量沈如磐,目光不由自主扫过她的腿和身下的轮椅:“这位是?”
“我朋友。”萧与时不急不缓反问,“您找我有事?”
穆勒从沈如磐身上收回视线:“欧洲物理学会在征集今年的金质奖章候选人,我把你的名字报了上去。评委们对你很满意,希望你在接下来的奖项评议过程中,更深入地讲一讲暗物质粒子的光衰减行为。”
两人具体聊了一会,沈如磐安静地听。等到穆勒教授离开,她用无比钦佩的语气对萧与时说:“恭喜!,金质奖章听起来非你莫属,我是不是该为你庆祝一下?”
萧与时对能否得奖并不在意,再说结果揭晓前他倾向低调处理,可听到沈如磐的后半句,他停顿一下,顺着她的话反问:“怎么庆祝?”
“请你吃大餐?”
沈如磐一是真心祝贺,二是感谢萧与时免除了她的住院费。再说她也曾经许诺过请他吃饭,怎么也该兑现了。
“用餐必须外出,你的身体吃得消?”
“吃得消,都静养了一个多月了。”
他默然不作声,并没有给个确切说法。沈如磐随即说:“要不暂定周末?我找间不错的餐厅,到时候请你务必赏脸。”
“不必大费周章,今天就可以。”
“啊?”
萧与时轻描淡写道:“现在时间尚早,我们一起吃晚餐,顺便还可以聊聊你往后的康复计划。”
语罢他反问:“你不方便?”
请客的话说出去了,怎么都要配合对方。沈如磐连忙点头:“方便方便。你想去哪里吃?”
“随意。”
他的语气极淡,就像一时心血来潮;可他说做就做的行事风格,能让人油然而生一种错觉,他好像很在意今日的饭局。
沈如磐茫然困惑之际,他先起身,再自然不过地拿起帽子递给她。
“走吧,沈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