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植物四季都长得异常青翠茂盛,环卫工手里的竹帚扫过白瓷地砖,一下一下的刷刷声,在寂静的墓园里回响。
柳淼淼独自穿过低矮密集的黑色墓碑,在其中一处停下。
黑白照片上的女人容貌还是二十多岁时的模样,尖下巴瓜子脸,杏眼薄唇,笑时眼尾细细地向上翘,有着让人一眼心动的纯真和娇媚。
和她童年记忆里那个总是又哭又笑性情乖张的疯女人判若两人。
这个从贫民窟里走出来的天才少女,十七岁在马术界崭露头角,二十三岁便问鼎世界级比赛巅峰,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把传奇进行下去的时候,她选择了退出马术界,悄无声息地嫁去了香港。
说来很讽刺,没过几年她便患上了精神疾病,终日疯疯癫癫,从她曾经最引以为傲的马背上摔下,当场头颅骨折去世。
景薇死的时候柳淼淼还很小,何况童年记忆里,这个女人给她留下的大多是不太美好的回忆,所以柳淼淼对自己母亲其实没有太大感觉,只是循例,她每年都会回来拜祭一次。
柳淼淼掏出纸巾,给墓碑上的照片擦去灰尘,里面女人的容貌更加清晰起来。
从小到大,见过她和她母亲样子的人,总是会说她们长得像。
只有柳淼淼觉得,其实一点都不像。
现在躺在墓地里的这个女人,不过是个傻女人罢了。
柳淼淼点了根烟,在唇间汲了一口,仰头望向高高的天际,然后长长地吁出来。
太阳出来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天空很蓝,像一块纯粹的薄荷方糖。
柳淼淼在墓前站了会儿,将指间燃到一半的烟卷放在女人的石碑前,就算作自己已经来过。
柳淼淼每次拜祭完景薇心情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烦闷感,沉默着走出墓园,被身后熟悉的声音喊住——
“柳同学!”
柳淼淼“……”
萧晗推着自行车走过来,冲她笑出了八颗大白牙“好巧啊,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你。”
柳淼淼“……”
柳淼淼也觉得好巧。
这他妈可是墓地啊。
柳淼淼这会儿没什么心情和萧晗交谈,皱眉迟疑问“你也来拜祭吗?这么一大早上的?”
萧晗说“不是啊,我家就住在这附近。”
柳淼淼“……你家住在墓地附近?”
萧晗“是啊,当初我和我妈刚从外地搬到花城,卖房子的跟我们讲这里是块风水宝地,打开门窗就能看见无敌绿景,不仅地段安静,价格还很便宜,我们就买啦。”
“搬进来之后才发现,卧室阳台一开窗就看见墓地了诶,也确实很安静了。”
柳淼淼“……”
您和您妈妈心都挺大的。
柳淼淼回到学校还维持着刚从墓园拜祭完出来的低气压状态,魂不守舍地随手把书包挂在椅背,拿了杯子便转身出去打水。
径直忽略掉了从她进来开始,隔壁目光粘在她身上没离开过的谢灼。
谢灼喊住她“早上去哪了?”
柳淼淼回头,这才发现了谢灼,心不在焉地问“嗯?你什么时候回课室的?”
谢灼“……”
他揉了揉额角,“我一直坐在这里。”
柳淼淼“哦”了声,点点头算是应答,然后继续往外走。
这人性格还真是。
高兴的时候像只粘人撒娇的小狐狸精,对你笑得眉眼弯弯的,钻到你怀里又蹭又拱。心情不好的时候冷淡又疏远,巴不得一脚把你踹到看不见的角落里。
谢灼说“我早上给你打电话没接。”
柳淼淼脚步顿住,低头从口袋翻出手机,刚才去墓园的时候她把手机调了静音,屏幕上躺着好几通未接来电。
全都是谢灼打的。
“手机调静音没听到,怎么了?”她问。
“早上我在你家小区外面等你,没看见你。”谢灼说。
“我很早就出门了。”柳淼淼奇怪问,“你闲着没事跑来等我干吗?”
谢灼“……”
其实是他昨晚看她的样子有点不对劲,后来给她发消息她也没回,今天才起了一大早去她家小区楼下等她。
结果这一系列举动被对方总结成了一句,你闲着没事干吗?
换了谁心里都会有点不舒服。
谢灼看着她,沉声问“你觉得我平时是个很闲的人吗?”
挺闲的。
没事干就跑去电影院堵她。
没事干陪她大半夜的坐在宵夜档口剥壳吃小龙虾。
没事干给她捧了好几百朵玫瑰。
没事干帮她搬家搞卫生买菜做晚饭。
柳淼淼觉得谢灼真挺闲的,她无论干什么这人好像都得来插一脚。
不过她没敢说出口,因为谢灼现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应该是要生气了。
就像那晚在房间里,他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她,质问她把他当作什么人一样的神情。
柳淼淼不是故意没回谢灼那条叮嘱她吃饭的消息,只是当时她看见了,也就懒得回了。她很多时候是个不愿意和别人多作解释的人,她不擅长同人推心置腹地打交道,也不喜欢交往朋友。加上从小被柳景诚宠坏,活在一个相当封闭的环境中,习惯了一屋子管家佣人司机老妈子围着她转,也习惯对于别人的给予理所当然地接受。
所以她并不是个懂得照顾和理解别人感受的人。
她能感觉到到谢灼在生气,可她总是搞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
柳淼淼觉得小孩子不懂就要问。
她垂下眸,轻声“阿灼,你是在生气吗?”
她声音听起来很委屈。
就像一个纯真无邪的小孩子,理解不了你们大人的世界,为什么没有秒回电话秒回消息就发脾气的这种复杂情绪。
她只是单纯心情不好,或者刚好犯懒,纯粹忘记回复而已。
谢灼偏偏最看不了她受委屈的样子。
他重重地揉了揉有点发胀的额角,一时竟然被她这副模样折磨得没了脾气。
他声音有点疲惫地说“……算了。”
谢灼足足憋了一整天,柳淼淼都没再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
下午校庆晚会排练,柳淼淼仍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所幸她演的是一棵不需要肢体语言的大树,整个人懒洋洋地往舞台角落一站,又进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
谢灼拿了琴谱进来,碰上隔壁班过来的萧晗。
萧晗“哇!!谢同学,好巧啊!!”
谢灼“……”
你就不能换个别的开场白吗。
萧晗问“柳同学在吗?”
“我们班下午要排练。”
“噢,那你帮我把这个给她。”
谢灼接过萧晗递来的一套试卷,是昨天课上熊化肥布置的化学作业。
他翻开粗略地看了下,这字迹和解题思路一看就不是柳淼淼写的。
谢灼皱眉“你这不是在帮她,你是在害她。”
萧晗挠挠后脑勺的头发说“我也知道这样不太好……柳同学也没让我帮她写,是早上回学校的时候我看她心情不太好,想着能做点什么让她开心点。这套卷子也不是她给我的,是我从老师那再拿的……”
谢灼顿了顿,问“你们早上一起回来的?”
萧晗说“我家住在银河墓园那边,柳同学早上好像是去拜祭什么人,碰上就顺路一起回来了。”
早上去墓园拜祭?
谢灼想起柳淼淼她母亲的事情。
景薇原本是花城人,她今天早上应该是去拜祭她母亲了。
怪不得一大早回来心情看起来那么低落。
谢灼眉头拧得更深,心头有点懊恼的情绪浮上来。一时说不清楚是懊恼自己早上没有再主动问得更多一点,还是在懊恼她为什么总是什么事都不愿意和他提起。
其实他今天早上生气的原因很简单,他根本找不准自己在柳淼淼心里的存在感。
他不是真的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跑到电影院去堵人家,大半夜的陪她坐在宵夜店里吃小龙虾。他也是第一次送女孩子玫瑰花,第一次因为要去等一个人而五点钟点还没亮就跑到人小姑娘家楼下巴巴地站着,每隔五分钟都要低头看一眼手机屏幕,生怕错过了她的消息。
换了是以前,谢灼要是觉得自己干出这种事,他大抵会觉得自己是有病。
但那个女孩子是她。
所有看起来毫无逻辑而又有病的那些行为,都变得诡异的合理起来。
他现在就是骨子里那股小少爷的骄矜脾气在作祟,想服软,架子放不下来,想不管她,那又做不到。
他明知道对方就是个把“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没良心三要素贯彻落实的小妖精,她撒娇和柔软也许都只是个陷阱,等他中套往里面跳了,没等她玩上多少天,腻了就会把他踹掉。
可他就是忍不住自己想往火坑里跳的这条腿。
谢灼觉得自己真是有点疯魔了。
萧晗见一班班主任进来礼堂准备排练的事,便说“那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舞台那边有人大声喊道——
“柳同学,小心——!”
某个正在排练走位的同学不小心碰倒了还在搭建中的灯柱,繁琐的电线拉扯着钢铁架子和灯管一同朝女孩子的方向砸下——
柳淼淼本能向后躲开当头砸来的铁架,脚后却踩空,整个人失去重心从舞台边缘跌了下来。
尖叫声四起。
男生的身影一闪而过。
在她即将摔落地面那瞬间,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上夹子,更新推迟到晚上2310,之后每日更新还是早上7点不变。出错了,请刷新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