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看他这样,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她又伸出手来,再次去握住青篱的胳膊。
望乡特意放柔了自己的嗓音,像是担心自己会吓到青篱一般“谷主,你的心魔是因为你……害怕,对不对?”
望乡轻声地道,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青篱,语气里甚至有丝怜悯。
青篱几乎在望乡吐出那两个字之后便突然暴起。
男人的身边瞬间燃起重重火光,其中甚至混杂着雷电闪鸣。
雷火将望乡困在原地。
她被雷火带起的气焰抓起,被死死地抵在身后的树干上。
青篱站在雷火之外,抬眼看着他,眼中一片血红,里面雷势、火光冲天。
“闭嘴。”青篱再次说,“真以为本尊不会杀你吗?”
望乡向来胆子小,若是以前她碰到青篱这样发怒,怕是早就哭着求饶了。
这次望乡却不知为何并没有。
望乡看着眼前眼眸血红、身周满是火光的青篱,明明这个男人此时气势惊人、分明是抬手间便可取她性命,她却不知为何连一丝畏惧都感受不到。
望乡看着青篱,这个男人生得实在是眉眼风流、凌厉潇洒,一举一动都动人心魂,只是眼角眉梢间却那样寒冷,就像千年寒潭。
寒潭那样冷,其中自然是容不下任何活物,简直拒人千里之外。
可那样的话……寒潭自身又何尝不是只是死水一滩?他自己……便能感觉到温暖、感觉到愉悦吗?
自然是不能的。
望乡想起师尊与自己讲过的青篱从前的样子。
定天宗持剑峰风流潇洒、温柔爱笑、交友满天下的……大弟子啊,怎的就变成了如今这模样?
“谷主……”望乡轻声道,她语气喃喃,也不知像劝诫谁,“你想救治自己的心魔,对吗?”
“可是那样救治……何必呢?”望乡抬眼看向青篱,“那样一次次刺激自己……不痛苦吗?”
当初让他那样害怕畏惧到生生逼得自己走火入魔的事情,如今却这样逼着自己一次次去经历、去回忆,何必呢?
以毒攻毒的法子固然有用,但古往今来却没有多少人真的会去用,不正是因为这救治的过程实在是……太痛苦绝望了吗?
为何要给自己选这么条路?
“换种方法吧,谷主。”望乡看着青篱,轻声道,“你既放不下、接受不了,我们便去调查,查清楚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魔最佳的克服方式,向来都是‘得偿所愿’。”望乡道,“刮骨疗伤自然是能将余毒除尽,但那太疼了,为何不试试看……直接找找治疗止疼的药呢?”
青篱太要强了,他接受不了自己竟会因为当年的事情害怕到心生魔障,便自|残似的用了这种方式,像是想要用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来证明自己——我并没有害怕,亦并没有被逼到崩溃。
他不愿意让任何人察觉到他的心魔,因此也就从来没想过要寻求他人的帮助。
也许在青篱的心里,那样的心魔来得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吧?
可是有什么不应该的?
望乡在心中想。
青篱被暮千崖带回持剑峰时十八岁,尚是少年,修真无岁月,区区两百年对于修士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
两百岁的修士……在修真界里真的还是年少。
望乡觉得如果当初遇到这些事情的是自己,自己定会比青篱更加畏惧。
有什么好觉得……耻|辱的呢?
年少轻狂,鲜衣怒马,璞玉未琢,本就是心性最脆弱的时候。
青篱何苦这样要强,要求自己在那种情况下毫不害怕?
青篱沉默了许久,却没有开口说话。
他在原地站了会,然然慢慢地转身离开。
周围的雷火渐渐熄灭。
望乡抬头去看,只见青篱孤身离开的背影。
那夜青篱归去后打坐时做了个梦。
他终于梦到了五百年前的事情。
他从地上坐起来,看到身周遍地的鲜血,
青篱茫然四顾,许久才终于反应过来,伸手按住自己的左胸膛。
那里破了个大洞,难怪他一直感觉到空荡荡的。
青篱从地上站起来,踉跄地朝前走。
他步履蹒跚,眼睛虽一直直直地盯着眼前,却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么。
青篱一路往前走,他看到身周的场景犹如走马观花般变化。
那些场景在倒退。
他看到地上倒在血泊里的师弟师妹们重新爬起了身子,他们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捡起身旁的剑,又开始三三两两地聊天、或者练剑。
一如过去一样。
峰中弟子有看到他的,便笑着挥手向他致意,有的还笑嘻嘻地朝他举起手中的酒杯。
周围熙熙攘攘、欢声笑语。
青篱一路走,场景一路换。
他看到六百年前常来持剑峰蹭吃蹭喝的那几个隔壁宗弟子,他看到六百五十年前便被弟子在练剑时损坏了的那座大钟,他看到六百三十年前峰中还只生了几片新叶的那几株桃树。
青篱的脚步渐渐停下来。
他站在原地,抬眼朝前看去。
身穿白衣的暮千崖正坐在树下批阅着什么,他眉头皱微,有阳光落在他白衣上,那光线明媚得一时令人目眩。
青篱愣愣地站在那里,看他。
暮千崖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男人放下手中的毛笔,抬眼看向他。
青篱看到在看见自己的瞬间,暮千崖眼中的冷意便消散了开来。
男人身出手将他拉到身边,语气下意识地柔和了下来,犹如冰雪乍融,表情却还在努力维持着严厉。
“小篱?”暮千崖道,他抬眼看着青篱,面上没有多少表情,看着严肃得很,“你怎么了?”
“你的手好冰。”暮千崖在接触到青篱皮肤的那一刻便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男人抬起眼看向青篱,伸出手用灵力去温暖青篱的双手,动作温柔,口中却呵斥道,“又和他们喝酒去了?我与你说过的,饮酒伤身,让你少喝些。”
暮千崖此时还刚成为青篱的师尊没多久,他性子冷惯了,一时还调整不过来,平日里还端着架子,时刻摆着自己“严师”的架势。
暮千崖这样冷着声音呵斥的样子,若让宗中其他弟子见到了,必定都是要被吓到的。
特别是他这一皱眉,眉眼间的冷意简直浓重到让人畏惧。
“师尊,”青篱看了暮千崖许久,突然开口道,“我害怕。”
青篱愣愣地看着前方,突然喃喃地道。
他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颤抖得厉害,连吐出口的话语都是颤抖的。
他看着暮千崖眼里那抹尽力隐藏的担忧,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中委屈得厉害。
青篱眨了眨眼,眼中本就未干的泪水竟就这么落了下来。
“师尊,我害怕。”青篱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眼睛却不知在看着哪里。
暮千崖一愣,他抬眼去看青篱。
男人完全被自家徒儿突如其来的泪水给吓到了。
当做了师尊没多久的人瞬间慌乱了起来,登时也管不了什么严师不严师的样子了。
暮千崖将青篱拉到身前,他似乎想伸出手去擦青篱脸色的泪水,却又觉得不太好,便伸手安抚地去拍青篱的后背。
暮千崖冷心冷清,此前哪里做过这种事?
他的动作僵硬得很,还有些不协调,语气却是瞬间柔和了下来“怎么了?突然这样?是因为过两天的试炼……?这有什么可怕的,有为师在,必定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你。”
暮千崖显然并不会安慰人,这安慰的话说得僵硬又贫瘠。
语气却是认真。
暮千崖轻拍着青篱的背部,语气难得的柔和。
青篱慢慢地安静下来。
正道暮千崖松了口气、以为青篱终于没事了的时候,却听青篱又突然开口。
青篱低声道“师尊,可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