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少棠的心态倒是十分平和,因为皇上,早已是她和她老爹谈话中的常客了,虽说没有亲见过,但从她老爹的数年来的描述中,她对这位大佑最高贵的人并不陌生。
她不需要胆战心惊,也丝毫没有受宠若惊,她只牢记老爹的话:当今圣上,是个良善之君,他能纳言,善用人,重感情,讲仁义。
当然……这几句评价,她一个字都不信。
跟着众士子来到保和殿,冯少棠惊讶的发现,这殿的名和前世的一样,模样却大有不同。保和殿竟然是座占地宽广的敞殿!
数百个蒲团矮几整齐排列在敞殿中,士子们立于席后,直到一声唱喝声响起,玉銮缓缓停在保和殿边,着皇袍的瘦削身影,在官员们的簇拥下走了下来,缓缓进入大殿。
众士子垂头恭立,却各个心思躁动,无不想瞧清楚皇帝的模样。冯少棠的席位较前,她飞快的瞄了一眼,也只瞧见了皇上的侧面,却见他脸色青白,脚步漂浮,相比起他身后鬓须皆白的老臣,这位刚刚年近不惑的皇帝看起来却显得更为虚弱。
这是个病弱的皇帝。一念头浮现于冯少棠的脑海中,再难消去。随后她也在人群中看到了刘名权,意料之中,主考官总归是要来的。
皇上落座御座之后,随行百官分列两侧,礼部官员的呼喝声中,士子们行三拜九叩大礼,随后各自在席后落座。瑟瑟的穿堂风中,士子们抖着手化墨衍纸,开始答题。
殿试考的是策论,冯少棠揭开试卷,只见上面写着:不加赋而富国强兵,何其法也。
冯少棠心中暗喜,这考题当真出得与她所想不谋而合!近年来大佑南方多涝,朝廷不得不开各地太平仓,抚恤钱粮。虽说不至于饿殍遍野,却也掏空了国库。所以西北军的供给钱粮越来越少,除了皇帝刻意为之,也是有缘故的,只因朝廷真没钱了啊!
于是财政问题便成了朝廷最大的问题。引申至殿试考题上,就不奇怪了。
事实上在开考前押题的人比比皆是,但大多揣测会出治水,赈灾的题目,没想到皇上竟然出了这么个朝堂重臣都难解的题目,不加赋而充国库!
冯少棠想了想,便开始着笔。
她主要从几条阐述,首先,祖宗之法虽然有为了鼓励民生而不加赋税的条例,但实际上不加的应为农税,因为只有农业才是真正有所产出,需要大肆鼓励的。
大佑如今商业繁茂,商业不过是流转货物,赚取差额利润,只因为□□子承父业的规定中,没有商户这一说,所以直到今日,对商人除了关口船舶抽税外,并没有对应贩卖获利的课税,最终结果,反倒是□□意图鼓励的农业受到了压制,而商业却无税法可依,自然不太合理。
所以建议增开商税,并相应冲抵农税。相当于赋税总量没变,却减少了小农的赋税负担,又能抑制奸商的暴利。
其次,征税的方式要改,应减少贫户税,商税以交易差价征税,月收益低于一贯的贫户免税,收益越高税率越高。灵感来自她前世的免征额和阶梯税率。
再次,就是征税的手段。大佑征税历来是与地方官员的政绩挂钩,这么一来自然会造成地方官盘剥子民,毕竟就算他本人不贪污,那也得要政绩不是?所以要降低征税情况占官员考评中的比重,增加修河,开垦土地,修路等政绩的比重,以利于促近官员们做实事,而少欺民也。
当然并不是说抗税逃税的就能姑息,对抗税逃税的,得用行之有效的办法约束,而不是仅仅追溯于暴力。
譬如可下诏规定民间所有交易,均需以衙门鉴定过的契约为凭据,如此一来抽税则可依照契约上的金额,清晰了然,方便执行。没有经过衙门审验过的私下约定,不具备合法性,即便毁约,衙门也可以不予受理,交易双方也就没有了依仗。
再者,对于各地大户富户,如抗税逃税凡过一年者,将不再受到衙门的公审保护,官府会张贴告示,宣布这些抗税逃税的人为刁民,任何状告刁民的案子官府都优先审理,并偏向状告方。
如此一来,甚至不用官府罚银,光是打着占便宜的心思,上衙门告那些抗税逃税的刁民的泼皮破落户们,就足以逼得大户富户老实纳税了。
最后她还提出了较为新颖的法子:将实物赋税转换成大佑通宝,只征通宝,不征实物。
历来大佑的赋税均为上缴实物,也就是种粮的缴粮,养鸡的缴鸡,这么一来,由于征收方式复杂,各行各业均有不同,地方官员执行时又假借名目征税,盘剥百姓,往往需要缴一只鸡的都被征了两只,应该交一袋栗的最后也交上去不止一袋。用折银的方式,不但可以减免运送实物的耗费,还简化了赋税,减少了贪污的可能性。
当然,她提出的其实都是前世经验之谈,她也明白治大国如烹小鲜,这些建议只不过是殿试的文章而已,真正要去改革变法,她冯少棠却是不做的。
而之所以写这惊世骇俗的文章,她也不过是自保而已!她在贡院门口书写文章,逼刘明全把会员的资格还给了她,刘明权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得自己的文章就会是最后救命的依据。
却说该来的事,终究还是来了。当殿试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只见殿外一太监小跑着进内,先寻了站在皇上身后的大太监低语了数句,方由那大太监将一折子递送给了皇帝亲阅。
皇上翻开折子,静默了片刻,突然招手唤刘名权。刘名权本就随伺在旁侧,心思并不在殿试考生身上,只一心观摩着皇帝,如今见状忙上前跪倒听训。
这一系列动静并没有引起士子们的注意,毕竟是在殿试中,几乎所有人都专注于自己的文章,只有冯少棠偷眼瞧见了。
只见皇上低声吩咐了几句,刘名权得了圣训,回头冲她道:“西北冯少棠何在?”
第七十一章勘用
冯少棠缓缓从席间起身,面不改色的行至阶前,撩袍跪下,平声静气的道:“西北士子冯少棠见过陛下。”
御座上的人没有发话,倒是刘名权代皇上质问道:“会试舞弊案嫌犯梁德明现已招供,舞弊一事非他个人所为,还有共犯冯某。事情起由是他拿住了冯某的把柄,冯某为了封住他的口,于是自行提出与他交换会试试卷,买通誊录官一事也为冯某所为。
事后冯某发现他得了会员,心存不平,这才又在贡院前书文喊冤。至于这把柄么,便是冯某乃犯官之后,本就没有参试的资格!冯少棠,本官所述可是事实?”
这话一出口,满堂皆惊,就连正在考试的士子们,都有不少停了笔,竖起耳朵聆听起来,毕竟这舞弊案峰回路转、跌宕起伏,先是冯少棠贡院前状告梁德明,弄得天下皆知,如今梁德明又折回来殿前状告冯少棠,实在是太精彩了!
冯少棠闭了闭眼睛,该来的还是来了,她就知道刘明权不会轻易的放过她!原来是布了这么个局等着她呢!真够毒的呀!
刘名权先安排人盗取她的试卷与梁德明调换,如果她考不上也就罢了,考上了也是算在梁德明名下。若她那天在贡院外选择隐忍,选择回西北静候三年后重考,刘名权大可在她归途上做手脚,让她悄无声息的死在路上。
可她选择了正面杠,当众质问为何不录,引起士林哗然。科举舞弊案就此展开,刘名权先把自己摘出去,将事情推到誊录官身上,然后再让梁德明反咬她一口,将她冒充良籍参加科举的事扯出来,只要最后落实了她欺君之罪,照样可以要她的脑袋!
到此时,关键已经不是谁割了谁的卷了,而是她出身犯官之后。
冯少棠猛吸口气,沉声道:“学生确是罪臣之后,家父乃淮州冯秉忠。但除此之外,其他的事学生一概不知。”
周围的群臣听到冯秉忠三个字,神情各有不同,有交头接耳的,有表情激动的,也有怅然怀念的。当年大佑朝堂的阁老,当今圣上的太傅,朝堂上大半的人都是认得的,而站在御座右侧的一白发老者则脸色刷的变了。
刘名权叱道:“殿前得了进士科,才可谓圣上的学生,你又哪里配?公然欺君是为不忠,背父另投是为不孝,施手段谋取官名是为不义,这等不忠不孝不义之辈,如何能够站在殿上?”
说罢他转身冲御座上的皇帝躬身回道:“皇上,冯少棠既已认罪,您瞧着是不是该让大理寺的人进殿,将其拿下?”
冯少棠垂头跪着,紧握的双拳死死撑着地面,她几乎是接着刘明权落下的话音,抢在皇上发话前申辩道:“家父为圣令驻守西北,却心系朝堂,他知悉南方多涝,常夜夜难寐;知悉圣上为国操劳,恨不能相伴在侧。吾为其子者,为圆父亲的宏愿改头换面进京赶考,又怎能算不孝?
吾篡改名籍参加了乡试会试不假,但至殿试上,见圣面,便幡然醒悟,大人问询吾便吐露实情,圣人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吾又怎么能算欺君?
至于最后一条,吾与梁德明各执一词,誊录官身死之后,孰是孰非已无人能证。圣上乃天下之主,吾不求清白,只求圣裁。”
她铿锵有力的一席话,将刘名权套上的几条罪名打的七零八落,先是提及老父,勾起皇上的怀念之情,随后欺君之事来个诡辩,最后的案子是非曲直都一概不论,只求圣裁!这就好似刘名权冲她出了好多招,她却干脆不接招,反倒是一股脑儿推回去,只打感情牌!
皇帝当年将父亲推出去顶杠,说好了五年复起,最终却食言,再怎么他心中也该是存有愧疚的,起码不会厌恶冯家。只要皇上不厌恶,她篡改犯官之后的事就不是大事,起码刘名权凭此整不死她!
果然,听到她的反驳,皇帝脸上并没有露出不悦,就连站在皇上右侧的白发老者,不由得也微微点了点头。
刘名权闻言却大怒,转脸喝道:“你这分明是诡辩!”
皇上身旁的白发老者突然开口道:“刘侍郎,切勿君前失仪啊。”
刘名权被他这么一句堵的脸色青白,忙回身跪倒,冲皇上道:“臣有罪。”
御座上的皇帝终于动了,只见他摆了摆手,冲身边的太监道:“把冯少棠的卷宗呈上来。”
太监一路小跑,至冯少棠先前的案台上,挪开笔砚,将卷宗呈到了皇帝面前。
冯少棠的心更是拎到了嗓子眼,她知道,但凡皇上对她有些兴趣,就会看她的策略,而只有她的策略打动了皇上,让皇上起了惜才之心,她才能真正脱罪。
否则一个才华平平的年轻小子,皇上不可能看得上眼,也就不可能法外开恩。也不知道她揣度皇上心思,写了那许多内容,到底能压中多少?
一时间大殿里寂静无声,只见皇帝看了没两行就频频点头,时不时的又对其间语句反复推敲,一篇尚未收尾的策论,竟看了有一柱香的功夫!不但如此,他看完之后,苍白的脸上露出些许喜气,并将卷宗递给身侧那老者,道:“张公瞧瞧,这文章写的好啊!”
冯少棠却心中一紧,张公!?能站在皇帝身侧最近的位置,年纪与父亲相近。如果她没弄错的话,在朝堂上,能被皇上称之为张公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内阁首辅张文举!
张文举是他父亲最恨的政敌!是害她冯家被抄家流放的罪魁祸首!如今刘名权且对她都有除之后快的心思,又何谈张文举呢?
她赌的是皇上的念旧,是策论能投皇上所好,却没想到当年被张文举逼迫得放弃自己老师的皇帝陛下,如今竟然这般倚重他!关系竟然如此亲密?
怎么会?难道这七年之间,皇上与张文举,与世家之间已经冰释前嫌了?
她心中不由乱了,原本虽然不知晓刘名权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坑害自己,但冯少棠却是胸有成竹、应对自如的,可张文举就好似她计划中的变数,突然的插了进来,令她措手不及!
再缜密的计划但凡出现了变数,便都会满盘皆输!
而输了的代价,可是她的项上人头!
却见张文举也开始细细阅读起卷宗,他翻阅和思索的时间甚至比皇上还要长些!
冯少棠慌忙在脑海里苦思对策,一个刘名权,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刘名权毕竟资历尚浅,应该还未能达到左右圣意的程度。可再加上张文举,两大朝臣真要是携手对她不利,皇上的心意就很难说了,毕竟皇上当年在张文举的所谓‘规劝’下,连她父亲冯阁老都推出去背了黑锅的啊!
她最初不声不响,瞒造身份,就是要避开这两人的攻击,免得还未站稳脚跟,就被对手弄死在萌芽状态!可偏偏也不知道怎地就被刘名权给注意上了,又逼得在殿上坦白了来历,这下子真算是出师不利!
此刻她已然没时间再考虑今后的计划要不要做变更了,只当下就得寻个理由脱身才是,否则她区区一个新进士子,夹杂在朝堂两大势力之间,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厢张文举看完了文章,合拢卷宗,递给旁边的太监,沉思片刻便要开口!
冯少棠也同时抬起了头,她刚准备效仿前次,抢着道出自己慌忙拼凑出的理由,却猛然迎上了张文举投过来的注视。
张文举是个清瘦的老人,年纪只怕不小于父亲冯秉忠,他身量极高,头发花白,精神却极好。他身着紫色补服,气度斐然,衣袖袍角无一处不精致,几乎连个皱褶都没有。
冯少棠和他四目对视,从他眼神中没瞧出惋惜,也没有愧疚,更没有厌恶和憎恨,只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冯少棠脑海中灵光一闪,鬼使神差的又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却听张文举缓声冲皇上道:“皇上,依老臣之见,此子可勘大用。”
冯少棠一颗心这才真正落下,峰回路转,真是如过山车般的跌宕起伏!但她知道,至少今天,她的脑袋算是保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冯少棠:老爹您看人眼光真的不准啊!
冯老爹:给你押中考题就行了,你还要咋地?
刀刀:三日酬宾,存稿尽空,明天晚点大概十二点前更,莫要着急,后续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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