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中间是一座普通的白墙灰瓦的宅子,颇有江南风味,桐油大门就没上拴,一推就开。
“老酒,老酒”应全也没用内力,扯着嗓子喊了两声,也不客气,径直就进了屋。
屋里陈设极为简单,除了必须要用到的家具和器具之外别无他物,只因布置的人极高的审美品位,只觉得出尘而不觉空旷。
以林平之的眼力看,这屋里的东西简单是简单了,可绝对跟简朴靠不上边儿。
应全把斗篷脱了随手一放,大马金刀地往榻上一坐,又扯着脖子喊了两声。
“听见了,听见了。”后院一个人无奈地应着,一边儿擦手一边儿快步走进来。
林平之跟在应全身边几年,也还是头一次见到老酒。
这是个不太看得出年纪的人。
被叫做老酒,可看外表,顶多只到而立之年,只看这张脸,林平之就理解这人为什么深居简出了。
好看的人林平之也见识得多了,就是他自己也当得美男子之称。
可再好看的人,哪怕是像顾惜朝、楚留香那样各擅胜场的美男子,在这个人的面前都会相形失色。
不只是容貌,还有那身气质,那双眼睛。
看到这个人,林平之忽然就文艺了,脑子里什么形容词都蹦不出来,就只能想到一个词岁月。
这个人的身上几乎凝聚了人一生所有年龄段最迷人的地方,极盛的容颜,沉稳的气质,包容的态度,深厚的内涵和平淡的自视。
该是个出家人吧,虽然有头发
“我的确是个居士。”老酒微微一笑,“不过我信道。”
所以就算真的出家也不用剃头发不对,他说出来了吗
林平之慌慌地看应全,应全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转头对老酒道“这我家傻徒弟,叫他小林子就行了,不用搭理这小傻狍子,咱先说正事。”
“小傻狍子”林平之“”
“杏花村”也是应全当年布下的网点之一,老酒却不像其他人一样只是应全的下属,他虽也帮应全办事,却更多的是跟应全合作,各取所需。
掏出一张假银票给老酒过目,应全道“可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一下子发作起来的”
老酒接了银票看了两眼,便放在一边,去洗了手,回来的时候见林平之还傻乎乎地站着,就跟哄小孩子一样,顺手从架子上的罐子里抓了一把桂圆干塞给他,让他吃着玩儿。
林平之再度“”
捧着一把桂圆干,左看右看看到一张胡床,默默地坐在胡床上,缩在角落里啃桂圆干。
好嘛,大人说话,他不插嘴。
然而应全并不“服老”,也伸出一只手来,手心朝上晃晃,“我的呢大老远赶路过来,连口水都不招待酒算了,桂圆干也不给我吃啊”
老酒薄责地看了应全一眼,道“刚拿过银票,要吃东西先洗手去。”
应全回嘴,一指林平之,“那他为什么不用洗”
老酒扶额,好脾气地哄道“好好好,带着你徒弟一起去洗手,我给你们煮茶好不好”
就没见识过自家师父这么皮的一面,林平之都看傻了,这老酒到底是谁啊
稀里糊涂地就被真的拎着去洗了手,回来之后塞了一杯茶,配着桂圆干吃。
林平之没什么讲究都觉得茶水也好,桂圆干也好,都味道好好啊。
老酒煮茶的样子更是好看得不得了,简直神仙。
等到老酒张口开始真正说起正事的时候,林平之更认识到,原来神仙是真的神仙。
应全再能干也只有一个脑袋两只手,网太大,光凭他一个人是拖不动的,像老酒这样的人可遇而不可求,逮住一个当然要人尽其用。
像花齐卿报上来的假银票一事,应全其实早就从老酒处得到了消息,本来也只是初露端倪,若是花家不能及时发现,应全也会想法子让他们发现。
只是他们都没有料到,这件事情会突然急转直下地出了变故。
“最初发现这件事情还是今年初的时候,买卖因此亏了一笔。往回追查,假银票最早可查到的痕迹是在两年多以前,数量很少,年初发现的时候也还可控,我查了查,背后并没有太深的缘故,只是几个贪心的小卒子作祟,他们还专门弄了处洗钱的场所,自认为藏得天衣无缝。我本想着让他们再养养肥,到时候透给花家让他们自己出手清理门户,你再来把肉捞走,事情也就算两全其美了。不料他们太贪心,也太不小心了,被人套了去当鱼鹰使唤了。”
老酒深知应全雁过拔毛的个性,本来的计划简直是贴着应全的心肝安排的。
应全感动地拍拍老酒的肩膀,道“不要紧,说不定这么一来肉还更肥了呢。”
老酒赞同,“那倒是。”
应全挺好奇“使唤鱼鹰的是谁”
老酒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家那口子的亲戚。”
应全就乐了,“我猜猜哦,南王家的还没那贼胆儿离开自己的老鼠洞,其他家的胳膊还伸不了那么长,那就剩下小九了。”
老酒赞赏地笑笑,遇到应全之后,他不说三观顿改,也深深自省过。
从前实在太过自大,不知道聪明人很多,也不知道不聪明的人心眼未必少。
有的人想要的太多但他给不了,有的人得到了很多却还嫌他给的不够。
他也是用了大半条命交学费才学到了这么一课。
应全从老酒的沉默里品出点儿味儿来,道“跟你老家那头有关系”
老酒笑而不答。
应全便心照不宣了。
老酒自然地把话题带开,说了应全会感兴趣的消息“花家很重视这件事,把最宝贝的小儿子都给派出来了。这位花七公子是个有趣的孩子,抓了个机灵鬼帮忙,都是很能干的年轻人,你应该会喜欢。”
出乎意料地,一贯喜欢搜罗人才的应全摇头道“这次算了,不适合。”
老酒想想,也能理解,“也对,那就看看热闹吧,应该会很有意思的。”
俩人都默契地只字不提关于“应全家那口子的亲戚”该如何处理的事儿。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也吃了喝了,擦了擦手,应全起身拎起斗篷穿上,道“过几天冷血会到,我要借个身份。”
老酒点头表示知道,起身把师徒俩送到门外。
踏出大门,应全忽然回头,看着静静立在门边目送他的男人。
“你是杏花村的大掌柜,觉得什么时候应该出个远门去跑趟生意都可以自己拿主意。”
老酒笑了,眼角露出浅浅的纹路,眼神更温和了几分,“到时候我会跟你报销来回路费的。”
应全
不,这个就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