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这位刘叔怒火中烧,脸色涨红,崩出青筋,整个人气喘如牛,里正赶忙赔罪道:“小侄不敢,小侄不敢。我这不是看丰豫兄弟前程似锦,盘算您该安心在家做太爷了。本来以为您今日出山是磨不开情面,小侄这才说出来想劝一劝您。”后面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谢罪赔礼的话,旁边围着的几个人也陪着笑脸,说了不少笑闹之语,老人这才慢慢收了怒气。
等收拾妥当,几人互相招呼着往家里走,老人脚步越发蹒跚,慢慢落在了最后面。
鱼尺素看他孤身一个,独自在路上踉踉跄跄,说道:“去问问这位老人家。”
桃樽紧走几步,凑到老人跟前,笑盈盈说道:“这位大叔,晌午可否收留我们几个人吃顿饭啊?”
老人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了两三步。
雪盏赶忙上前解释道:“老人家,我们主仆三人途径贵宝地,想寻个歇脚吃饭的地方,转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不知老人家可否暂且收留?”
老人攥了攥钱袋,面露犹豫。
雪盏又加了一句:“各样饭食,我们自然是要照价付钱的。”
老人面色一赤,随即又恢复如常,缓缓回道:“贵客若不嫌弃粗茶淡饭,就请随我来吧。”
三个人赶忙牵马跟上。
只见老人转个弯,又走了几步,竟停在那户富贵人家门口。他叩了两下门,不多会儿,大门打开,一端庄妇人迎了出来。那妇人身穿绛罗襦白罗裙,头戴水蓝如意琉璃簪,乍见门前三个华服公子,一时惊讶慌乱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老人只说是贵客临门,吩咐她速速去预备午饭,妇人应声回了屋里。
将马拴在门口,三人进了院子,见整个庭院方正宽敞,正厅闲间一字排开,颇有些富家气派。鱼尺素正要和老人闲话几句家常,又听一人叫道:“可得了多少银钱?”回头一看,厢房里走出位老妇人,一手拄拐,一手牵着个总角小童。
老人出言斥责道:“不要啰里啰嗦净扯些闲话,今日有贵客上门,快去预备饭食。”
老妇人拄拐摸摸索索走过来,问道:“是丰豫回来了?还带了好友做客?”
“娘,不是丰豫,是爹爹带回来的贵客。”先前那端庄妇人又从屋里走了出来,换了身青白相间药斑布短衣裳。她边说边搀扶着老妇人,和那总角小童一起进了东边厨房。鱼尺素三人这才看清,原来老妇人双目混浊,不能视物。
老人邀请三人去院内桌凳上落座,又向他们通报家门,说自己姓刘名平,年过五旬,家中有几十亩祖传田地,世代耕读于柏榆村。鱼尺素带着雪盏桃樽也自报了姓名出身,只隐去长庆楼故事不提。
不多会儿,那端庄妇人送来热茶一壶,并着两碗太阳糕。这太阳糕色如白玉莹润可爱,上面印着一道金乌圆光,正是日中神禽的模样。掰开一看,每块中间垒叠了好几层,里面夹着黑糖和玫瑰青丝。入口一尝,米香盈口,甘甜有味,细细一品还劲道耐嚼,连鱼尺素也不由得暗叹这蒸透揉韧的工夫。
稍坐了一会儿,老人便起身告退,说是要出门采摘些野菜来吃。三个人在院子里正无聊,却见那小童领着老妇人颤颤巍巍出了屋门,一个人端盆一个人提桶一直走到了树下磨盘前。
雪盏桃樽心生好奇,都凑了过去,只见盆中是泡透了的小米花椒八角,桶中则是清水。两个人各自坐好,小童添水添米,老妇人一个人推磨磨米,一老一小合作无间。
瞧了一会儿,桃樽从荷包里拿出几片杏片梅子姜逗那小童,馋得他直咽口水。雪盏笑道:“你去玩会儿,我们两个替你做苦工。”小童瞧瞧奶奶,又瞧瞧杏片,最终抵不过腹中馋虫,离座去抢果子吃了,雪盏赶忙坐下接手去添米。
小童抢得了果子,边吃还边盯着碗里的太阳糕,桃樽便推着他走到跟前。鱼尺素拿给他一个,也逗问他乳名叫什么,年方几岁,小童一一答了,又说他与祖母两个要做的叫做寒消羹。
老妇人一边推磨一边喊那小童,说他不懂规矩,连喊几声也不见答应,才叹了口气继续专心推磨。桃樽却又过来,大婶大娘叫得极其亲热,把她让到旁边,说要试试这石磨,便动手推起磨来。
老妇人目不能视,言语又劝不动两人,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雪盏桃樽是做惯厨下杂事的,没等老妇人想出个对策,两人便做完了手中活计。
桃樽将磨好的五香米糊送到厨房,见那端庄妇人正忙得犹如陀螺,笼屉里蒸着,铁锅里炖着,砧板上晾着,荤的素的都由她一人操持。桃樽本想搭把手,可见妇人一脸窘迫,难堪地连连摇头,只好退了出来。
不多时,那刘平老人终于回来了,笑呵呵地进了门。他后面背着个竹篓,一手抓着陇上新摘的早春过寒菜,一手提着鞋。低头一看,他竟赤着双脚,连裤腿都挽起了几寸,自脚趾而上,直到脚腕都冻得红肿不堪。
鱼尺素瞧见,不由得懊悔不已,心道,打搅农家实是不该,田舍农夫哪有真正的富贵闲人,寒耕热耘都是逃不过的辛苦。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鞭春、打春牛,其实是立春日的祭祀活动,文中为串起情节,把它和二月初一中和节祭勾芒神合二为一了,在这做个小注释,以防大家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