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冷风凛冽寒气未消,老人却好似浑然不觉,也不着急穿鞋,倒是先将竹篓放下,一脸欣喜说道:“快看!一下芦苇泥塘就见这些小东西四处爬,随手一抓就积了一篓子。今日过节正是个好兆头。”
几个人低头一看,篓子里全是扑簌扑簌乱爬的螃蜞,小童好奇上手去抓,险些被钳子夹个正着。老妇人忙喊他不要胡闹,小童这才乖乖接了野菜,送去厨房给忙碌的妇人。
老人蹬上了鞋袜,便来亲自料理这一篓子螃蜞。只见他眼疾手快咔嚓咔嚓一个个掰下硕大的螃蜞螯,剩下的身子又扔回篓子里。雪盏桃樽蹲在旁边,不禁问道:“这蟹鳌和蟹斗是要分着做两样菜么?”
“分着做菜也成,这蟹斗拿面裹了,炸成金黄色再炖上一炖,最是下饭,单这去了鳌的螃蜞放回泥塘,它不但能活,过阵子还能再长出一对大鳌。至于这对大鳌,直接清水煮了,能鲜掉人舌头。”
雪盏桃樽一听连连拍掌,齐声夸赞刘大叔想得周全。
一家人又忙碌一会儿,就见妇人小童陆续进堂屋设席摆菜,杯盘碗碟挤满了一桌。鱼尺素百般推辞,才将老夫妇两个安置在上首。雪盏桃樽又请妇人一同落座,妇人摆摆手就想逃走,又被拽着袖子拉回到小凳上,最后只得抱着小童暂坐在下首。
各自安坐好后,老人举杯说了几句应节的吉祥话,无非是求丰收岁稔、百谷成实,末了又说贵人做客家门生辉。众人跟着举杯三次,才抬手开始吃饭。
满桌菜虽称不上是玉盘珍馐,但甘旨肥浓,都是农家丰年之乐。腊鱼腊鸡分别拿萝卜干炒了,滋味浓郁回味厚重;干豆角烂焖五花肉红亮,肥肉柔嫩软烂,入口即化,干豆角吸尽了肉汤油香,一咬滋滋冒汁;还有一道粉蒸兔肉,软糯鲜甜里裹着兔肉的浓香。
老人特地出门去抓的螃蜞大鳌,清水一煮果然清爽鲜香细腻无比。另有荤油炸透了的豆腐干,外酥里嫩豆味悠长。
先前现磨的粟米糊熬成了粥,便是小童提过的寒消羹,出锅时撒上了炒脆碾碎的黄豆粒,还有一把细粉一把野菜,各色材料原汁原味咀嚼生香,一碗下去滚烫热辣直暖到心尖上,果然寒凉并消。
新酒配佳肴,桌上几个人酒酣耳热时,不禁敞开了胸襟,从田间奇事说到京城秘闻,连鱼尺素也抛了矜持,时不时逗一逗小童。
满桌子人正吃得尽兴聊得开怀,忽听外面一声巨响。大家出屋一看,原来是有人撞门而入。来者身着宽衣博袖,头戴纱罗儒巾,看模样装束竟是个读书人。
老人一看是他,赶忙出口斥责道:“这样莽撞,小心唐突了京城来的贵客。”
来人形容倨傲,扫了鱼尺素几人一眼,出言讥讽道:“京城来的,就真当自己是皇亲国戚么?”说完瞪了端庄妇人一眼,转身去了厢房。那妇人低头垂手也跟了进去。
老人夫妇两个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又欠身向鱼尺素三人不停道不是:“我这幼子刘丰豫出言不逊,贵客请不要介怀。丰豫每日拘在书院里念书,不晓得人情世故,一出口屡屡开罪他人,不是专门针对几位贵客。”
鱼尺素也赶紧欠身还礼,话还没出口,就听厢房一阵吵闹。
随后就见那刘丰豫冲出房门,怀里抱着妇人适才换下的罗裙,手上还攥着如意琉璃簪。端庄妇人丢了仪态,在后面死拽着他衣襟,厉声哭嚷起来:“这衣裳首饰是我出阁时的嫁妆,你休想拿去变卖!”
刘丰豫头也不回,狠狠骂道:“琉璃,流离,这样晦气,你过节还偏偏带着出门招摇,是要咒我家人流离失散?!”
见他们闹得不成样子,老人忙上前呵斥:“今日过节,哭喊吵闹才是晦气,还不赶紧住了嘴。”两人见老人发怒,慢慢停了吵闹,只是一个仍伤心垂泪,一个仍死死抓着罗裙琉璃簪。
盲眼老妇人立在一旁,也不禁跟着叹气落泪,问道:“好端端的,为何又要当衣服当簪子?先前不是给你送去了银钱用度?”
刘丰豫梗着头,恨恨言道:“书院里众人起会,要轮番做东请客,今日正好轮到我,我身上几个铜钱别说宴请他人,买坛好酒都不够。”
妇人插嘴道:“去不起,不去就是了,何苦死要面子去硬撑场面。眼下春播的花费还不见着落呢。”
刘丰豫一听抬手要给她一个耳光,旁边小童眼疾手快,赶紧抱住母亲大哭起来。刘丰豫收了手势,又高声骂道:“妇道人家,哪懂得事情的轻重缓急?今年我若是再不中进士,又得罪了众多师友,怕是连解试也无人举荐,到时举人的功名也要一并丢了!”
老人一听,气得浑身直发抖吗,骂道:“考功名要紧,父母妻儿一家子的饥寒饱暖就扔到后头了?自从你几年前考中举人,就总和那些乡绅公子出去吃酒玩乐,田也不见你下,书也不见你读,整日里只和人家比吃穿用度。父母天天辛苦下田耕地,你全不看在眼里,小儿都满七岁了,至今还没有开蒙。功名在身行事这样不成体统,依我看,这举人功名不要也罢!”
顿时满院子吵的吵闹的闹,啼哭的啼哭,乱得不成个样子。雪盏桃樽想上前劝解,却不知从何处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