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角号声悠长而凌厉, 刺破无边黑夜, 林斓自回到父亲身边后多少次于梦中被这出阵曲遥遥唤醒, 不由立即喜上眉梢。
她克制着内心的雀跃,谨慎小心的登上碉楼与众甲士一齐向外眺望,果然见上百骑从两侧呼啸而来, 将匪徒残部团团围住制伏,一旁的空地上似乎还横七竖八倒了不少尸体, 尸身上黑羽箭尾寒光凛凛。
林斓眯了眯眼,单凭火把油灯的光芒却着实分辨不清这百余骑人马的装扮,只能勉强认出他们行军布阵确实是大冉精锐部队的手法。不过略作思索, 林斓便从一旁的柴堆中抽出一根木柴点燃高举, 左三右四上下晃了几圈, 打了个大冉军中密语。
几息功夫后,下头忽而亮起一点火光, 片刻后聚成一团灼目火光, 由人举着回了个事毕的讯号, 然后那百余骑便上马拨转马头,向林斓所在的坞堡而来。
林斓见状立即吩咐众甲士拉弓戒备,自己也与他们一起不错眼的盯着下方的动静。好在那些人一直缓缓前行,长弓已然背回身后, 刀剑等兵器也都尖端向下仅作防御,瞧着确实没有敌意。
离坞堡大门还有二十余米时来人便纷纷勒马,单余一骑越众而出,直走到坞堡大门下才仰头报上名号:“在下平国公麾下参将虞丑, 与弟兄们追流寇至此,不知主人家能否行个方便,容弟兄们借宿一晚。贵主人忠君报国,日后请功薄上必有性命。”
少年其声朗朗,劲瘦挺拔的身躯浸着血火之气端坐马上,即便一张逸丽无双的面孔叫黑灰抹得惨不忍睹,林斓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墙下之人正是失踪多日搅得她心无宁日的贺芝。
她几乎一瞬间就红了眼,咬破了唇才能唤回几许神智,仔细思索贺芝的话中是否藏有什么玄机,而贺芝在适应了大门周围的耀眼火光后也终于看清了一身男儿戎装的林斓,仿佛迷途之人历尽艰辛寻到归处一般狂喜大笑出声:“阿斓!阿斓!”
林斓忍了许久的泪应声而落,她哽咽着骂了一声“王八蛋贺如意”,便背过身抹着泪吩咐众人熄了狼烟开门。
几个心腹甲士也曾听过当朝六皇子的名讳,闻言立即恍然大悟,立刻招呼人转动大门机关。
门外贺芝话都没喊完就发觉林斓不见了踪影,不由大急,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出声追问,身后就有一魁梧大汉大咧咧策马几步跑到他身边,重重一掌拍到他背上,打得他闷咳起来。
“奶奶个熊!你小子不行啊,连自己人在哪儿都知不道!害得弟兄们白白戒备半天,一会儿自罚三大碗!”
林斓本已打算回去院子里躲着,把贺芝留给管家等人招待便好,一听这洪钟似的熟悉大嗓门却只能无奈停步,亲自带着人去门内等着。
毕竟以平国公马不平的脾气,要是她这个“老友”之女不肯盛情款待他这位跟自己父亲同生共死过的“亲叔叔”,怕是回京后林家上上下下从老太爷到院子里养的锦鲤都能让他念上三百遍。
不过鉴于平国公与贺芝二人都是历险归来,即使林斓心里不住腹诽老小孩、烦人精,坞堡大门敞开的时候她依然掩饰不住面上发自心扉的灿烂笑容,惊得两三年没从林家人身上得着一个好脸色的平国公险些坠了马。
平国公正了正身子保住了名声,下一刻急忙动作潇洒的下马紧走几步扶起了欲行子侄之礼的林斓,咂了咂嘴:“阿斓,嘿,要不是六小子我都忘了你的大名了闺女,今儿你这坞堡守得不错,走走,带叔叔和你兄弟去喝一杯暖暖身。”
林斓眼皮一抽,还是温柔的应了声是,吩咐管事将二人麾下的兵士都请下去梳洗吃喝,又亲自领着平国公与贺芝两个往正厅去,阿玉在前提灯,阿月则飞奔去厨房传话。
平国公步子迈得大,日日在大营里跟军汉们操练也不觉得,等他回过神来想起身边的人是老友家娇滴滴的闺女时早就穿了大半个院子,他不由尴尬的摸了摸胡子,正想安慰林斓几句,才发觉夫人女儿口中“娇美若春池柳”的侄女走得怡然自得面色红润,并无半分狼狈。
他咂了咂舌,又见往来伺候的丫头们也都是一身戎装精神抖擞的模样,终于在长辈的慈爱之心外又对林斓生出了几分纯然的欣赏,情不自禁对另一侧的贺芝瞟了个白眼,嘟囔了一句“弱鸡崽子”。
贺芝这会儿满心都是重见林斓的喜悦和自己一身烟熏泥灰血污汗臭的懊丧,一会儿恨不能林斓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一会儿又恨不能林斓根本看不见自己,正矛盾纠结得无以复加,突然就挨了平国公一声嫌弃,整个人都懵了一瞬,一声“老匹夫”都到了嘴边又险险咽了回去,梗得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