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瓷器骤然相击的声响惊得贺清屏心头一颤, 一不小心便将手中的茶洒了几滴在衣襟上, 泅湿了茜红色的锦缎。
贺清屏脸色立青。他性子肖母, 同谢贵妃一样极为喜洁,容忍不得半分腌脏之物,身上衣衫有一丝不整都不肯穿, 又哪里能忍受沾了茶水污渍的袍子。
林斓还未开口,贺清屏已经站起身来, 咬着牙行礼:“我不慎污了衣裳,还请阿斓指一人带我去更衣暂避之处。”
他天生耐不得脏,谢贵妃觉着这也是世家的高贵品格一向纵容, 是以贺清屏出行时随侍的宫人总会多备几套更换的衣衫。这会儿听见贺清屏的话, 他身后侍立的宫人便后退着准备出门。
林斓却冷冷嗤笑一声, 将人拦下了:“慢着,二殿下不必劳动宫人白跑一趟, 我这里庙小简陋, 不曾备下能招呼天潢贵胄的静室, 还请二殿下回吧,等回了您自个儿的地界,你换上十套八套都便宜。”
这话说的着实不客气,贺清屏身边跟着的两个宫人鹌鹑似的缩了身子不敢出声, 贺清屏本人怔了一瞬后不禁大怒,面色阴沉的盯着林斓看了一会儿,伸手重重拍了案几。
“林斓!我一向对你多有容让,安华跟老三他们叫上陈家人堵你们, 是我据实禀告父皇,才能惩戒他二人,你对我多次出言不逊,我亦从未与你多加计较。今日我好意前来,你竟奚落嘲笑于我,便是你不念旧日情谊,我让人在庆平城内帮衬于你,你便是这样回报与我?”
贺清屏将庆平之事说的言之凿凿,倒着实让林斓一时短了气势,拿捏不准真假只能瞟一眼大哥林文留下的侍从,见他隐晦的摆了摆手便明白这厮又在睁眼说瞎话。
林斓这回直接毫不掩饰的翻了个白眼,冷笑道:“您是天家子孙贵不可言,原不该让您站着,不过您自己乐意,我们也不好强求。小女子愚钝,不知殿下遣何人于何时到了庆平,又帮了我何事?最近庆平那边儿犯了煞,总有人恬不知耻冒领功劳,殿下与我说个清楚,也免得旁人占了你的功劳不是?”
当初林斓年少气盛,又时常进出宫廷,与陈皇后所出的一子一女因脾性不投闹过不知多少回,大家本是各凭本事,偏贺清屏打小就是个告状精,一闻着味儿就想拿她做幌子折腾安华和贺朱姐弟,还贪得无厌想来她跟前卖好,让人腻味至极。
他突然拿庆平城说是,林斓还当大哥林文之前提过的那位在庆平城里帮着压下流言的义士是贺清屏说下,却没想到此人本性难移又想做一出无本买卖。
贺清屏差点没让林斓气死,他咬着牙拿手指摇摇点了林斓几回,装出来的谦和温雅丢了个一干二净:“此一时彼一时,你这般孤高自傲,怕是忘了如今已是显德四年!”
他当然还不曾派人去庆平,可林斓嫁人不到一载就闹到和离的地步,庆平一带怎会没有风言风语,他纳她之前当然会让人去敲打一二,免得传到京中成为笑柄。
再者林斓显德三年出嫁,如今和离待归,在世人眼中她的身价自然比不得当年云英未嫁时风光高贵,再端着当年的谱儿挑三拣四岂不可笑,贺清屏也正是此意。
彼时他和母妃以正妃之尊位求娶林斓而不得,如今他能专程探望许林斓一侧妃位都是看在林相一门父子四杰的份上。不然就凭林斓一素行粗鄙的二嫁之妇,岂配为天家妇。
听到如此羞辱人的话花厅里伺候的家仆都忍不住变了脸色,有那胆大的直接对贺清屏怒目而视,林斓却仿佛听不出贺清屏的言下之意一般,态度温和的点了点头。
“显德三年事儿多了些,确是忘了如今已过了年了,”林斓笑得贺清屏头皮发麻,果然下一句俏脸一沉就转了话风:“至于我之为人,不劳你贺清屏费心。你只管等着回去京里,跟陛下解释你如何在如意下落不明前朝余孽为祸之际来跟我一个妇人磨牙喝茶便是了!不知奉先殿的砖让不让丧天良没伦理之辈跪!”
虽说从一开始就晓得贺清屏根本就没把贺芝放在心上,甚至极有可能盼着贺芝落在逆贼手中,林斓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气红了眼。
家事国事一概不顾,满脑子只有自己那一点得失计较,如此狠心凉薄人品低劣且还志大才疏,这样的人也敢肖想染指皇位,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若是在几年前,林斓定要不顾上下尊卑立刻唤人拿棍子将他撵出去。
好在她不撵贺清屏也气得抬脚就要走,身旁的宫人想劝还挨了他一脚。这会儿贺清屏满脑子都是林斓桀骜不驯的模样,隐隐还有点对她去显德帝身边搬弄是非的惧怕,哪里还顾得上谢家舅舅的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