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帝和翁合同一商量完, 立刻回到了宫里问玉瑾, 他拿着那份电报, 对玉瑾道:
“翁师傅提议,直接将那些囤粮发国难财的商人们全部抓起来, 来他个抄家问斩,这样一来一是杀鸡儆猴警告世人,二是充实国库, 拿钱赈灾。瑾儿,你觉得呢?”
他来的路上, 也琢磨了许久, 觉得这个主意很和他的心意。
玉瑾欲言又止, 脑子里转了几个弯, 好多话想说, 却还是咽了回去, 最后按着他坐下,慢慢劝道:“皇上,您说,一国之君, 最重要的是什么?”
“自然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他淡淡道, 仿佛说的不过是他人生死。
玉瑾心中一悲,想到他前世在瀛台郁郁而终,传闻最后那几年,他生活潦倒, 连一床被子都没得盖。
眼前这个才二十出头的青年人,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前世被囚禁在狭小窗内的日子,他最恨的,恐怕不是缺衣少食,不是没有自由,而是没能以身守国门吧。
她陡然觉得通身一寒,玉瑾紧了紧自己的衣领,勉强一笑,轻声道:“那是无可奈何之时,君王再无他法了,只好以命拼之。君王以命相搏之前,我以为,最重要的还是名声。”
“若能为大清子民挣一个海清河晏,朕就算是落得一个遗臭万年又如何?”他挑了挑眉毛。
元和帝知道,玉瑾这说的是他若是仅仅就因为商人不卖给他东西,就把人抄家问斩,实在是既无由头,又无法证,翻遍大清律例,实在没有哪一条言明了商人不卖就得问斩。
他这一招一下去,莫说是洋人得大肆宣扬抨击,就是江苏上海那些自诩先进的豪绅们,都得一个个登大报来骂他。
骂他又如何呢?曹操都敢说出口‘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他受几句骂声,又算的了什么?
玉瑾眼中几乎要落下泪来,自从黄河决堤以来,她眼看着元和帝一日比一日更清减,手上的青筋都要凸了出来,他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任何时候看到他,他不是皱眉看着奏章,就是一页一页的翻读史料、水策。
他这样勤勉了,为什么会落得个那样的下场呢?
玉瑾强自吞下了喉中的哽咽,提起嘴角,轻轻笑道:“有我在这儿,就不容许您的名声,有一丝一毫受损。您是天子,是国君,您承天之运,是我大清千千万万百姓心中的信仰,凡人不许神有缺点,您也一样。您若是因一己的喜好就杀人,百姓不允许,我更是不同意。”
元和帝听到这一席话,觉得头皮都要酥软了,一颗心像泡在醋里,又像泡在蜜里,又酸又软,又胀又甜。
他刚想说话,玉瑾就伸出手指轻轻掩住了他的嘴,然后微笑着看着他的双眼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开口。
他就听见她殷桃一般的口中吐出让他胸腔发麻的声音:
“您只管做一个清明、勤勉、无私、仁爱的君主,其他脏活,您不必沾染一丝一毫,都由我们来替您做。”
元和帝觉得那酸意一直从胸口上涌到眼眶,他忍不住惨淡地提起嘴角,一双眼睛湿润地的看着玉瑾,柔着嗓子道:
“瑾儿,我知道,但是……”
玉瑾又摇了摇头,道:“您别担心,现在却也还不到那个时候。再者,我这儿,却是有两个原因阻拦您。”
元和帝闻言止住了话头,认真地听着她说。
玉瑾就道:“一是时机还未成熟,如今商人囤粮,借机发国难财,我以为,商人有错,可是我们更有错,错就错在,我们给了他这个空子去钻,如果他没那个本事去屯田,那他就没机会去大肆收购麻料,说到底,问题在田,不在人。”
按如今大清律例,只要手里有银子就可以买田,买了田地就归私人所有,无论是田地产粮还是转租收租,都是地主说了算。
为了防止地主们拥田自立,成了自己小天地里的土皇帝,清朝老祖宗不得不将田税从每户一收的人头税,改成了以田地数量来收的地税,这样一来,买的田越多,交的税就越多。
可是这也无法阻止地主们重利盘剥,他们将田税全部转嫁到他们名下的农田租户,农夫们因此苦不堪言。
太平天国后来提出了均田地,他其实何尝不想?可是后来事实证明,这个政策无法成功。
元和帝开口道:“我大清光官田就分庄田、赐田、军田、学田、祭田好几种,后面几个不说,就说庄田和赐田,有的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皇田,有的,是老祖宗们赐给王公贵族的私田,就算把这些田全部收回了,那还有大批满洲八旗的旗田呀,这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不是不想动,而是实在动不起啊。”
元和帝神色郁郁。
玉瑾就道:“既然想,就必有办法能做到,只是时机未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