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元明时期,黄河之患,尚且还算不得太难,只可惜,到了明末,偏偏出了个李自成,掘了黄河,灌了开封。自那之后,黄河就连年决堤。”
李自成是反贼,是起义军,如今大清内忧外患,黄河水患之后,必定会有疫症蔓延,除了疫症,恐怕还会有层出不穷的造反起义,不过眼前就是够为困难了,还是暂且先别提起这事儿,一件一件来。
玉瑾就道:“人有时就是这样,只看得到眼前,顾不着后世,”她翻了翻手中册子,翻出一本明代刘天和的治水策,指着道:“不过您看,其实黄河之患,自古就有,也不能全记在李自成那一笔上。”
刘天和在明代可谓治水专家,一生扑在黄河上,他写的这本治水策,言黄河善淤、善堵的原因有六,第一是黄河水浊,‘下流束隘停阻则淤,中道水散流缓则淤,河流委曲则淤,伏秋暴涨骤退则淤’;第二是黄河自西北极高之地而下,流极湍悍,堤防不能御;三是河底太高;四是黄河留经之地,没有湖泊能停潴储水;五是中州南北,土质犹如泥沙,即使筑成了堤坝,也容易被冲开;最后结论就是只要上游西北下雨或刮风,水势湍急,下游就会决堤。
玉瑾一个一个点着这些理由,道:“自古以来,没有一件大事儿,是因为单单一个原因就造就了的,每一个人们以为的‘突发’,在数百甚至数千年前,就埋下了伏笔。”
这话有些别有深意,元和帝想到了大清这几十年来被西洋鬼子们打得没有招架之力。他想到了带着大清入关的顺治帝,想到了自己。
玉瑾却是想说不久后的那次中日战争,就如同官员们以为倭寇只是突然来犯,却不知,人家是早有准备,在旁窥视了好多年。
但没发生的事儿,显然不好说出口,按下不谈。
一个想着从前,一个想着日后,两个人盯着纸上的字没话说。
这话一开头,元和帝自然没了心情继续往下翻。
玉瑾缓和气氛道:“其实您也不必事事躬亲,您是皇上,治河让会治的人去就行了,您只管怎么发现会治的人。”
元和帝正好也想岔开话口,就道:“李文正这个人御下还有几分本事,河道那边官员冗杂,很是难缠,个个都是捞钱好手,正好去让李文正克克他们。”
玉瑾就问:“既然知道官员冗杂,为何不裁撤几个呢?”
元和帝好笑地瞥了她一眼:“你能想到,老祖宗岂能没想到?康熙年间,江苏境内决堤,就在清江浦设了河督,总管江苏水事,但到了雍正时期,河南境内却又犯了水患,总不能借了江苏的官,来办河南的事儿吧?所以又在河南设了副总河,这样来来去去,立了又改,改了又裁,但水患朝朝都有,有些官儿,裁不掉啊。”
玉瑾噢了一声,这官场,其实并没有后世想得那么简单,每个官职其实都是‘古人’们众多智慧的结晶了。
她道:“那先不谈官员,先想想怎么堵堤吧。要将四五百丈的堤坝重新堵起来,那要的堤料可不少啊。”
元和帝大感头痛,道:“这可不是!李居正居然给我算了一笔账,他说,按五百丈堤坝来算,估计要两万垛堤料,每垛五万斤,一辆四轮短车可以装一千斤,一垛即须五十辆车,以此递加,一万垛就须要五十万辆车!两万垛就是一百万辆!”
玉瑾惊讶道:“一百万辆四轮短车?这怎么凑得来?”
四轮短车是目前大清最为常用的运货马车,但这个常用也是有限度的,再为常见,也不可能一下子凑出一百万辆来呀。
皇帝道:“这还不算,就算凑得来了,怎么运到河南,那可又是个问题,一百万辆车,一齐浩浩荡荡到郑县去,那怎么可能!”
玉瑾沉思一会儿,道:“何不就借商人之手呢?商人好利,只要有钱赚,哪里都去得,何况就去个郑县?”
皇帝道:“你是说,昭告天下,郑县府衙以官价收购堤料?”
玉瑾道:“正是如此,只要官价高于市价,商人能赚个差利,自然就会源源不绝将堤料运过去。”
皇帝听闻沉吟了一会儿。
玉瑾道:“或者也不必高出市价太多,只要郑县能有外地买不到的特产,让商人运堤料来以物换物,商人能将郑县特产卖出利钱,自然也是愿意来的。”
皇帝想了想,摇头道:“还是不妥。”
玉瑾问道:“噢?怎么说?”
皇帝叹了一叹,又摸了摸玉瑾的脑袋,道:“你却是把那些蝇营狗苟的官员小吏看得太轻了,你能想到让商人自发去卖,他们就能想到法子,让商人没法去卖。”
玉瑾两世记忆,还真是没怎么接触过这些小吏,她满脸疑惑,道:“啊?”
皇帝好笑的看着她道:“譬如商人想要出城,官员们却封了他的货物,又或者拿个什么说法,说他商品有瑕疵,不准出售,他就是想出城,千里迢迢卖到郑县,那也得经过层层盘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