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没有他云锦宫的霞光幔帐,没有金银烛台和水晶地砖,亦没有半分繁复的雕花蚀刻。
但,夏长泽默默觉得,倘若说这里是天土的一处寻常百姓家里的陈设,倒也似乎并无什么不合常情
妖族也太远了,不可能的吧
嗯,赶紧、赶紧再想想,书上还说妖族什么
对、对了“妖气冲天”
整间竹屋中,自始至终飘荡着一股淡淡的、微不可闻花草妖异的甜。
因为这气息和仙气很像,夏长泽本来还以为是点了安神熏香。
但刚才环顾看过屋内,这屋里并没有燃点熏香,那股甜甜的味儿如今看来,倒像是从纪寒食身上传来的一般。
难道说,这便是所谓妖气
夏长泽着实不认得妖气。
虽然在天界云锦,也并非没有妖族居住。早在几百年前,连通上下两界的“方业神木”还未被砍断时,也曾有一些修成正果、飞升为仙妖类选在云锦长居。
不过,那样的妖,自是不可能也不会愿意入宫当官为宦的。
因而夏长泽身为太子久居宫闱,始终没有机会见过真的妖,亦无法断定此刻的那浅浅香味究竟是什么。
眼下,也就只能紧盯着纪寒食的脸,继续暗暗对着书上写的“下界肤暗、獠牙,纹面,生鳞,长尾者是为妖。”
可是,若说獠牙,纹面,生鳞,长尾这些这位纪大哥好像也都没有啊
那两颗不算尖的虎牙,难道能算是獠牙吗
太勉强了吧,若不是尚算有这古铜色的皮肤
“师父,这孩子啊心里在偷偷说您黑呢。”
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传来,夏长泽一惊。
“”是谁
他全然未曾想过屋内竟还有其他人,愕然望过去。
养伤的日子里,夏长泽眼不能看、手不能动,因而对声音十分敏感。
纪寒食的脚步声,他已经无比熟悉。
除此之外,夏长泽亦早熟透了每隔几日就会照例过来望闻问切一番的那个叫做“筵晟”的半吊子毛脚郎中的破锣嗓子。
再偶尔,一个叫千化的声音很好听的小姐姐也会过来送这送那。
但这声音却不是他所熟悉的。
循着声音望去,一个模样清清冷冷的青衣少年正抱着个药盒子立在门旁墙角。微微勾着唇,一双狭长的眼睛瞧着他,眸中隐隐青光。
“”是谁
什么时候来的
又是怎么进来的,他为何不曾听到半点声音
墙角的那位青衣少年,倒是生得非常漂亮。
整个儿长身玉立,一头墨发高高扎起,束着的青琉璃发冠连着额间着一条玉带,一双细长凤目明眸流光溢彩。如此模样,就算放在云锦宫中,也绝不比大多神子仙孙逊色,还很有几分夏长泽之前想象中的仙姿玉质、儒雅风情。
只是,那流光双瞳之中却分明得见森森寒意。
仿若不带一丝感情般,直看得与之对视的夏长泽遍体生寒。
云锦小太子有那么片刻的疑惑。
继而恍然,这这透心冷意,这重瞳青光,莫不是读心之术
夏长泽想及此处,火速避开那人视线。
再抬起眼时,眸中已闪现隐隐金红凶光,席卷而出直直将那幽幽而至的青瞳狠狠一推,推得青衣少年一个趔趄。
结果,青衣少年只在堪堪站稳之后翻了个白眼“脾气真不好,你之前又没说不准读”
“”夏长泽这边稍遭法力反噬,额间亦落了些冷汗,抬眼直瞪那少年。
什么叫“没说不准读”
读心术,乃是众所周知,娘胎所带的异禀天赋。
书上说了,先天所带之人不到万一。而天然习得读心术之人,打小都应该被父母谆谆教诲过千百遍,被不得擅读别人心思才是。
结果这人不但擅自读了,还把读到的东西大咧咧说出来竟尚有颜面好整以暇振振有词
难道还不知道“非礼勿视”吗
以前,夏长泽总碍于太子身份,就算心里不喜某人,也得藏着掖着压着不表。
可如今劫后余生,早已不拘于当年的谨慎,凭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也总算得以露出些许不羁的少年心性。
当下,只与那青衣少年隔空互瞪,雷云相撞、波流暗涌。
“呃,小不点你适才当真说我黑”
大概只剩下纪寒食一人,全然没觉察到剑拔弩张的气氛。
剑眉微蹙,带了些浅浅的疑惑。
夏长泽立马心急。
他活了那么大,过去从没什么人有人肯对他好。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人,最怕的便是自己一不小心做错事、说错话被讨厌。
刚着急上火、欲开口试图解释,就又听纪寒食喃喃道“嗯,确实是不白,要是还白那可得了我再怎么说,也总得有一样能拿得出手吧。”
夏长泽有些茫然。
他没太听懂那人在说啥,只奇怪为何他非但没生气,还好像有点沾沾自喜的样子。
何止沾沾自喜就见纪寒食低下头,自顾自晃了晃一双古铜色的胳膊,突然露出阳光灿烂的笑意,笑得风调雨顺,就差头顶上直接长出一朵摇曳小花来
“”纪寒食确实开心。
身为妖,尤其是身为一只强大的妖,还是堂堂的月沼老大哥,他一直遗憾自己长得不够威武霸气。
既没生有好看的尾巴,亦没长出威武的獠牙,全身不见半点鳞片白骨,眼睛也只有在夜里才能变成豹子一般的金色。
比起每日都会千变万化的千化,头顶上能生出竹子的筵晟,有着招人羡慕的五彩大尾巴的雉羽他们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好在皮肤总归是生成了月下丝滑漂亮的古铜色,这是他最大的骄傲。
一醒来便说他黑,小不点还真会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