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交口称赞,犯上作乱
万历七年十一月二十一,慈圣太后李氏三十四岁诞辰将至。
司礼监传旨,奉圣母慈谕,以本月二十八日,朝天宫建保国丶安民丶灾丶
谢佑典三昼夜,停刑,禁屠三日。
而为了赶回去给皇太后祝寿,皇帝也在十一月二十三日这一天,结束了这次将近一月的出巡,回到了他忠诚的北京城,
与此同时,坊间对于皇帝这次为度田站台的表态式出巡,却是讨论得愈发热烈。
定兴县,分属北直隶保定府。
此处离京城很近,离权力很远,加之多建书院,警如思训丶崇正丶广大等书院,都开设于此,如此这般,自然学生众多,学风浓厚,凡遇大事小事,便有一群学生对时事高谈阔论,互相谏许。
而谏的爱好,偏偏又极易传播。
以及众所周知,学院往往是法外之地,有什麽事都是内部处置,州衙差役鲜有涉足,自然也说不上约束。
于是,不知在何时,定兴县便形成了热爱谏的独特风气。
就像今日的崇正书院一般。
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学子,本是在廊下摆坐温酒,吟诗作赋。
酒到酣处,面红耳赤,话题也就渐渐歪了,开始激扬文字,指点江山起来。
「」—.严于律己,出而见之事功;心乎爱民,动必关夫治道。」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从未像如今这般,盼着今上一以贯之。甚至说,皇帝若不幸半途而废,我恐怕真要忍不住投江了。」
一名学生捉起刚温好的酒,掩袖将杯中黄酒一饮而尽。
午后时分,鹅毛大雪飘在廊外。
廊下几名学生围炉而坐,正是谏好氛围。
同桌一人将嘴里的猪头肉咽下后,摇头晃脑道:「严于律己倒是没错,就是宽以待人就没必要了,若是能将朝官的财产也公示一番,才是功德圆满。
普遍的贪污,在官场和民间,有着截然不同的舆论。
纵然万历元年以来,大肆打击贪腐,卓有成效,但民间自然有着更高层次的期望。
尤其在这个度田的关口,连皇帝都愿意清退皇庄,自上而下度田,这些学生们当然巴不得百官紧随其后,也把族里的土地翻出来晒一晒。
饮酒那人又自顾自给自己酌了一杯,笑道:「你去京城提意见便是,说不得如今徵集的就是你这番高论。」
一阵寒风拂过。
几人非但不觉冷,反而作狂生态,将衣襟拉开些许,挽起衣袖。
一名学生了一声,不紧不慢道:「操之过急,才是不智之举,先律己,才能律人。」
「别说百官了,就单单是皇帝这番律己,宫里就已经闹开了,此番徵集完意见,能不能落到实处都还是两说。」
「且慢慢来便是,有这份心,局势终归是往好了走。」
坊间百姓也就罢了,学生们消息更灵通些,也更加体谅皇帝。
别的不说,这次皇帝甫一表态,就被内廷以太后诞辰为由,着急忙慌叫了回去。
而后就传来消息,说宫里已经吵翻天了一一至少在宫里的后妃丶大太监丶大女官们看来,皇帝此举无异于拿着家里的财货出去讨好外人。
再加上官场反应并没有士林丶坊间这样热烈,反而有些暖味不清。
此时皇帝所面对的压力,显然不小。
此次意见徵集,说是在正月之前,要议出个结果来,在这之前,显然不适合撩拨百官敏感的心弦。
方才说话那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安慰之言倒是不必说了,我又何尝不明白,正因为明白,我才担忧,皇帝未必能走到公示朝官财产的那一步。」
皇帝公示财产的阻力,或许不会太大,毕竟割的是自己的肉。
内廷都是公帐,万没有寄于别人名下的道理。
加上本来无数双眼晴看着,科道官们年年按时查帐,也就公示难一点,清帐还是不难的。
要是公示到朝官头上,那就是私帐了。
什麽暗中隐匿,什麽诡寄他人名下,谁看着?谁去查?
总不能让内廷丶外朝互相查吧?内廷才多少太监,外朝多少官吏?
科道官亦或者吏部?那不是英雄查英雄,好汉查好汉麽?
到头来恐怕也不过是官吏们说多少就是多少,做做样子而已。
这时候,一名方才一直沉默着的学生,突然开口道:「也不必这般悲观,报纸上拆分新政,年年都说,走一步就有一步,总好过原地踏步,我向来以为在理,做了总比不做好。」
「再者,今上此举哪怕徒有其表,仍旧是善莫大焉,足以彪炳青史。」
这位显然学业不差,二十出头的模样,头发却白了不少。
同行的几名学生闻言,纷纷朝他看去。
其人斟酌片刻言语,缓缓开口道:「开国至今,甘愿自缚手脚为公天下作筏的皇帝,还是头一遭。」
「此事一旦定制,当可正法统,哪怕功不在当代,亦不失为祖宗成法,利在千秋。」
几人听了这话,不约而同陷入沉思皇帝此举,既是为了度田,甘愿清退皇庄,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又是自上而下,以身作则之意。
这般自缚手脚,家天下向公天下让步,乃至之后可以预见的藉此约束百官·——
无论效用如何,又怎麽会没有意义呢?
半响后。
才有人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只盼皇帝赤心不改,矢志不渝。
几人沉默片刻后,陆续颌首。
还欲再说,却见有几道人影出现在几人视线之中。
几人抬头看去,赫然是书院院长走在前头,左右还有两位夫子,迎着一名身着大红飞鱼丝,披着大擎的客人从后院走了出来。
学生们连忙停住话题,起身见礼。
「山长。」
「夫子。」
谏一般在同辈间进行,有长辈在场的话,大家都会不约而同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