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宗伊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陛下,臣以为福建巡抚栗在庭合适。」
栗在庭从布政使升任巡抚,乃是以镇压兵变推功。
三年前,巡抚福建都御史吴善言嫌兵丁军饷太多,便上奏削减三分之一的军饷。
这边中枢还没收到奏疏,福建就已经引起了一轮哗变一一营兵马文英丶刘廷用等人,领了兵戈齐备的数千人聚啸督抚衙门,向吴善言上诉军之事。
对此,吴善言懒得解释,也不等中枢的批覆,自作主张告诉大头兵们「减饷之事已定,不愿当兵的听其回家务农。」
结果是显而易见地。
数千人涌入巡抚衙门,衙门大堂直接被砸烂,巡抚吴善言遁逃失败,被抓起来一通好打,奄奄一息。
若非隔壁布政司衙门的栗在庭闻讯赶来,临机决断,安抚妥当,这位吴巡抚再晚一步送医就没命了,届时数千涉事的兵丁杀害巡抚,不想反恐怕也得反了。
事后,半身瘫痪的吴善言被勒闲住,而由栗在庭接任巡抚福建副都御史。
加上栗在庭升任巡抚的三年里,与总兵俞大献镇压少民改土归流,清剿倭寇藏身岛屿,擒杀通倭豪强,年前已然推功加衔为副都御使兼兵部侍郎。
如今再入主兵部,虽然快了些,但也说得上一句水到渠成。
王锡爵想了想,将栗在庭其人的履历在脑中过了一圈,也微微点头。
两人不约而同朝皇帝看去。
可惜,这两人都认可的提议,却被皇帝给否了,只见朱翊钧缓缓站起身:「福建市舶司临门一脚,栗在庭还不到回京的时候。
一皇帝起身,两人自然也跟着站了起来。
汪宗伊走在皇帝身后,恭谨道:「臣斗胆问,不知陛下属意何人?」
说是斗胆,其实他问得心安理得,因为皇帝真的会跟他们这些人好生商量这也是他列居九卿以后,最为感动之处。
朱翊钧走到房间的窗户前,从楼船上眺望着沿河的景象。
「两广总督殷正茂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你们以为其人如何?」
殷正茂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土,与张居正同榜,出身徽州府歙县,是许国的同乡。
论功劳,其人可谓「平两广功最伟」;论政治光谱,先后受到高拱丶张居正的重用,乃是铁杆新党;论文治,其人除了在军事上表现不凡外,在铸钱一法丶
变盐一疏上,都彰显了不俗的才能,可谓是能文能武。
王锡爵思索片刻,缓缓颌首:「殷公节好修,功勋卓着,宜掌兵部。」
说罢,他便将目光落向身旁的汪宗伊。
朱翊钧也转过头,朝汪宗伊看去。
却见汪宗伊神色不太自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两人都知道汪宗伊与殷正茂有些过节,见状也不以为怪。
嘉靖二十七年前后,殷正茂为兵科给事中,汪宗伊为兵部郎中。
本来就是普通同僚,但不巧有个巧合,殷正茂的长子,叫殷宗伊。
这也就罢了,无非取名想一块去了而已,大家避讳着一点也就完了。
但偏偏殷正茂这厮不懂人情世故,心中钦佩汪宗伊,为了与之结交,便整天在那儿开玩笑一般,我儿宗伊丶我儿宗伊地谈论家中长子的事情,企图吸引注意力一一就跟小学生假装不经意地踩漂亮女生的脚一样。
汪尚书古板士人,哪里受得了这个,忍无可忍之下,就直接对殷正茂衙署呵斥丶上奏弹劾丶去书争理,一条龙伺候。
殷正茂又是个嘴硬的人,梗着脖子不肯认错,两人的过节与隔阖,便在此时种了下来。
见皇帝跟吏部尚书,都静静等着自己的意见,汪宗伊别过脸去,低声回道:「回禀陛下,殷正茂乃天下士,宜入兵部。」
过节过节,不过小节,不能影响了对于正事的判断。
朱翊钧闻言轻轻颌首,而后看向王锡爵:「回京以后,王卿尽快部议题请。」
王锡爵虽然是空降,但接下来实掌吏部,定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毕竟如今的吏部官吏,一半都是申时行这七年以来留下的班底,而两人又是穿一条裤子的,班底必然能迅速消化一一历史上王锡爵不得言官们亲近,申时行便将自己的门生言官借给了王锡爵使用,两人称一句政治上的连体婴儿也不过分。
王锡爵闻言,拱手应命。
说罢一事,朱翊钧没有结束这场谈话。
而是转身往房间外走去,邀约道:「走吧,随朕出去透透气。」
王锡爵与汪宗伊自然没有二话,默默跟上皇帝。
挥退了意图跟上的一干内臣侍卫,朱翊钧领着两人出了房间,走下三层楼船。
这个时节,天空已经开始飘起鹅毛大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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