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封后大典只剩下了短短的十天,在这十天里,十荒帝宫,甚至整个三界,都如同虚空之海的海面一般,表面上一派平和,实则暗潮汹涌。
凤笙融合另一个玄谷的进程已经进入了尾声,关于另一个玄谷所掌控的“生”的力量,已经让渡给了他九成以上,而谷神向善向生的化身,也已然消亡。
谷神的力量被彻底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代表着光、生机,还有善,另一部分代表着暗、死亡,还有恶。它们不再是矛盾对立的一体,只存在于玄谷一个人身上,只表现出一面。从此以后,玄谷便可真正率性而为,随心所欲,再不受自我的拘束,因为凤笙所拥有的力量已经能够补全她的道了。她负责毁灭,凤笙负责重建——破而后立,这是谷神建立起的新规矩。
而且,另一个玄谷的消失,也意味着那群天道裁决者失去了目标,身为谷神化身的玄谷再没有了弱点,她将永远不可能再被旧的规则所牵制杀死打败。
七万年过去,玄谷终于再也不需要去追寻她所要证的那条道了,因为她自己,已经变成了唯一的“道”。
旧有的秩序即将成为过去,没有谁会甘心腐朽,他们必然会背水一击。
毁天灭地的力量在十荒暗中集结,潜伏在每个角落里,贪婪地吞咽下最后一口灵气。虚空之海上的气氛,日渐凝重,而背靠着虚空之海的十荒帝宫,却展现着一种迟钝的繁荣表象,好似每个人都因为即将进行的封后大典而心情雀跃,欢欣异常,根本再无暇顾及其他事情。
再没有哪件事,比玄谷帝君封后更为重要,终而,四海盛筵,宾客满堂。
搭建在虚空之海岸上的礼天拜地的祭台,威严耸峙,凌驾在滔天巨浪之上,象征着煊赫无双的帝王权柄,供万世所敬仰。
玄谷称帝的这一年,被后世称为新历元年,而她的封后大典,就定在新历元年十月初十。
这一日,无数来自三界各地的生灵,为了一睹玄谷帝君的封后典礼,汇集于十荒。观礼的人群有万数之众,可即便如此,举世无双的豪奢帝宫,还依旧稍显空旷。
自玄谷将封后的诏书颁布下去,这十日间,很多人已经陆陆续续抵达了十荒,其中自然不乏在玄谷麾下任职外放的封疆大吏。他们在十荒之外无不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可在玄谷帝君面前,却半句置喙之语都不敢讲,就连见了玄谷身边的近臣——像扶鸾等人自不必说,便是萝烟,也要低一低头颅的。
他们原本挟着珍贵的重礼,来庆贺帝君封后,不曾想,玄谷在封后之前并不见任何外臣。所有人都吃了闭门羹,惶惶然地私下里打听,才知晓,原来帝君正忙着与那几位即将册封的宠妃嬉戏作乐,看样子,竟是连几日后的封后大典都等不及,就要宠幸。
许多人都听说过玄谷暴虐荒唐的行径,但明面上,他们连私下里嬉笑怒骂都不敢讲。
终于到了封后典礼这一天,久未露面的君后终是被一身玄衣衮服的帝王从九层骨塔中亲自接了出来。
许多没有见过凤笙的人,这才吃惊地发现,他们未来的君后,原来是这般貌美的少年模样,看着便温柔可亲得紧。
但见那身着紫黑二色华服的纤细少年从高楼上款步踱下,银饰玲琅随着他轻快的步履摇曳,拖拽着淡紫色流光的黑色魂蝶在他周身飞舞,斑斓得如梦似幻。然而最惹眼的,还是他胸前所系的那块黑白分明的阴阳玉,其上刻着繁杂的篆文,隐隐流光溢彩,好似里面封存着某种神秘的,让人渴求的力量,不自觉就会被它攫获目光。
人们在肆无忌惮地看那新封君后的同时,却不敢把放肆的目光落在祭台阶下,长路尽头那个威严的帝王身影上——尽管那传说中的帝王,美得让天地都黯然失色,他们也是不敢不要命地直面君王的。
阶下一众待封的妃嫔站在玄谷的身后,再矮一阶,礼服昭昭,风情各异,不由便会让人想起上古时代,封分众神的盛况。如今的封后大典,只怕比那上古盛事,也不遑多让。
而众妃之中,最惹眼的,当属站在前首的八位。看礼服制式,也便知晓,那是高阶的妃子们。他们的礼服,以君王的玄色做底,辅以金、银、幽蓝、纯白、月白、淡蓝、浅红、深红之色,纹绣华丽精巧,珠坠银配繁杂,不仅彰显着他们在帝王后宫中的身份,亦昭示着君王对他们特别的恩宠。
那八人,自不必说,便是贵妃太攀,元妃白尧,宸妃帝灏,侧贵妃北辰,侧宸妃扶鸾,淑媛萝烟,修容萍汀,充华墨华诸人。只这八人,便又将身后无数莺莺燕燕,狂蜂浪蝶的风采,全然压了下去。
而这一个个天子骄子,随便哪一个出世,都是动动手指就能将三界搅个不得安生的主儿,如今屈居后宫,千万般的神通日后还不知再有没有施展的机会,便叫人扼腕。可随即再一想,那将这些个天子骄子变作金丝雀笼中鸟的人,不由还要打个冷颤,再由衷地觉得,任凭太攀帝灏那样的人物,做那人的后妃禁脔,居然是那样理所当然——便也只有像是妖王和神王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那样的帝王了。
凤笙已经从高塔之下走到了长路尽头,身前咫尺,便是玄谷。
她站在那里,不动声色,那双暗红色的眸子,不知是逆着光还是什么其他的缘故,看起来比往常还要深邃一些。
凤笙对上那双一直望着他走过来的眸子,像是要赴一场至死方休的盛宴。他甚至听到了仙乐飘扬之下,自己心脏攫紧的声音。
玄谷对着他伸出了手。
那一刻,凤笙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到,从今往后,他是彻底属于她的。
他将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珍重地放在她的手上。
她的手微微有些发凉,但并不是冰冷的。
凤笙忍不住弯起唇。在对方一下收拢紧握住他的手之后,顶着对面好几道能嫉妒得杀死他的目光,他的心脏跳得砰砰作响。
玄谷牵着他向前面的台阶上走。
到达祭台的最高处,下面凌空可见浩浩汤汤的虚空之海,封后典礼最重要的部分,祭拜玄牝。玄牝之祭,从上古至今,便是百祭之先,乃是三界神魔妖魅公认最重要的祭祀,只在十荒这个谷神诞生的源头举行。而且除非事干重大,一般的帝君,甚至都没有举行玄牝之祭的资格。
而距今最近的一次玄牝之祭,是万年之前,上一任帝君云易举行的。那时的云易,在三界中甚有威望,他下帝诏,响应云集者众。
便是那一次玄牝之祭上,云易剜了她的心,复活了红爻。
那便是一切事端的开始。
而如今玄谷帝君再行玄牝之祭,只怕三界中没有谁比她这个谷神化身更有资格了。
仙乐奏起,在玄牝之祭中,玄谷为她的君后加冕,为她的爱妃们授印……一切都在顺利地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最后一本金册被颁下去,封后大典即将圆满结束地时候,平静的虚空之海上,忽然涌起了滔天的巨浪,无数黑沉的雷云瞬间聚集满天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数百位隐在雷云之中的天道裁决者合力一击劈了下来!
但是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还在祭台上的君主——只有这样的力量,怎么可能杀死她!
强悍无匹的力量直接将虚空之海撕成了两半,直穿透了海底的熔岩,到达谷神领域,才堪堪被抵消了余力。
隐在虚空之海下的谷神活眼,终于彻底暴露了出来。那一处深幽的谷地之中,隐隐有一株遮天蔽日的桃花树。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一下全引去了目光,只顾着去看那深海之下,忽然现世的谷神了,却没有注意到,一直低眉顺眼跟在玄谷身后的花灵双子,忽地发动了禁术,就在玄谷的眼皮子底下,撕裂了空间,将开在遥远万里之外的万界之门,拉拽到了谷神的上空。
随即两人迅速飞身而起,站到了天空中雷云的那一方阵营,冷冷地瞧着下面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人。
突然的变故不止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看到花灵双子的背叛,更是惹得太攀他们几个惊怒不已,立刻便要飞上去将那两个叛徒碎尸万段。
但是那些天道裁决者们并没有给他们当场反目成仇的机会,他们几乎立刻,一起发动了力量,将万界之门推入了谷神之中。
那万界之门后面,本就联通着已经灵力枯涸的万千世界,故而一入谷神,便如同久经渴旱的大地突逢甘霖一般,毫无节制地汲取着谷神之中的力量。
不久之后,就连站在虚空之海岸上的人们,都开始明显地感受到谷神领域中封禁的力量变得薄弱起来。
而谷神领域的力量越弱,对天上所有天道裁决者的压制能力便越弱。逐渐恢复着力量的天道裁决者们,开始有了和玄谷叫嚣的资格:
“冲进去!杀了里面那个谷神化身!”
也的确有天道裁决者开始往里面冲过去了。
这一次,还没等玄谷做什么,她的爱妃们,便已经挺身而出,替她去拦人了。
“诛神军!结阵!”随着她那刚封的元妃殿下一声令下,诛神军自不必说,贵妃和宸妃已经将火海星光织得密不透风。
玄谷不置可否地勾唇,看得她都感动了呢。
身旁的凤笙顶着金冠玉冕,撩起眼前的珠帘,有些紧张地看看对峙焦灼的战局,又看看身边毫不见丝毫慌乱的人,心里忽地安定了下来。
虽然敌方的人的确太多了,而起白尧他们构筑起来的战线败迹已显,花灵双子还在空中冷眼旁观……
但是,因为有玄谷在,他便一点都不怕了。
伸手招来,从不远处的帝宫之中,倏地飞来一把挟裹着天罚雷息的剑,那剑意霸道至极,几乎斩碎了虚空,只虚晃一下,剑气便直上云霄,将那集结起来的雷云扯了个稀碎,随后灵巧地落入了玄谷手中。
玄谷按着剑柄,修长的手指晶莹剔透,在雷光的映衬之下,更是苍白得如同镀上了坚冰。
抬眼望过去,她看到了,所有的天道裁决者,已经都在这里了。
被玄谷以剑气破云之后,雷云之上的天道裁决者们倒是狼狈慌乱了一瞬,不过很快,他们便又各凭本事,傲立云端了。
显然,那虚晃一剑,不过是玄谷的戏耍罢了,她根本就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那群天道裁决者果然觉得受了羞辱,不由更是疯狂地向谷神之中进攻过去,白尧他们支撑得辛苦极了。
玄谷怒极反笑。她提剑飞身而起,天道裁决者见她动作,不由如临大敌,更是疯狂,白尧与太攀帝灏构筑起来的防线,瞬息即破,一溃千里。
忽地一团柔和的水不知从何处来,将众人包覆了进去,天道裁决者们狂暴的力量一下全倾泻在那一团水上,就好像蛮力打进了棉花里,无声无息便卸去了。
抵了这一击之后,凤笙忙操纵着那一团无根之水,将白尧等人全带了回来,安放在祭台上后,从无处来的无根之水,便又化去了无处,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