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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大战再起!

这一下直接把吴煋的酒意给吓没了。

那四名亲兵是早就得过吩咐的,答应一声,将一大块黄布方方正正地展开。往帐簿上一覆,接着兜底一翻,做成一个大包袱,抬了就走。

“今晚上打搅吴大人了”李纪德面上酒意全无,拱拱手说道,“我回去看帐!”

吴煋目瞪口呆,眼怔怔望着李纪德扬长而去,竟连应有的客套都忘记说了,半晌才恨恨地一跌脚:“李纪德,你好狠!”

确实是狠——当初杭州陷落,申城危急,在一片惶惶之中,极力鼓吹引新军来援的,正是吴煋!现在李纪德忽然翻脸不认人,真是再也想不到的事情。

李纪德却是志得意满,回到刺史衙门,连夜召集精于计算的书吏,包括周岷在内,点起明晃晃的巨烛,分工负责,逐本逐项地盘查账簿。结果算下来,申城上的每月关税及其他各项收入,足足达到了五十多万。

这一来,李纪德对申城道的财务状况便了如指掌——倒不是说吴煋贪污,单从账上来看,还算清白,毕竟这么大的数额,任谁也没有这个胆子。吴煋之所以惯于少报,是为了让旁人摸不清底细,这样拨起款来,给谁不给谁,给多还是给少,早给还是迟给,全在他的手里,给了他从中把持的机会。

虽然在账目上没有寻到吴煋的把柄,但这样的巨额收入,李纪德不能不眼热,立刻便下了决心,这个申城府,一定要想法子换成自己人才好。

于是过了几天,先执行“去其羽翼”的一步,具名严参,把平日里奔走于吴煋门下的几位杭州官员或因罪革职或内调他处。一时之间,申城的官场震动,而吴煋心慌意乱之下,再也不复往日的气焰。

在一旁观戏的秦禝,却不动声色,只是从旁观察,将李纪德这一系列行事的手法,默默记在了心里。

虽然已经商议了防区,但是龙武军和新军之间还有很多细枝末节的地方需要商议。

“李大人,两军联络的事情还是需要多加注意。”秦禝向李纪德示好,做一个顺水人情,“这样你指挥新军和龙武军,都可以得心应手。”

“不敢当,”秦禝的客气话,李纪德只能表示心领,“龙武军自然是文俭你来指挥。”

“都在大人的麾下。”秦禝说道,“请问李兄,一旦仗打起来,你的行营要设在哪里?”

“自然是设在嘉定。”李纪德正色道。

“唔……”对比自己,秦禝大有惭愧之感,硬着头皮说道:“好!到时候李兄但有所命,龙武军可以随时呼应。”李纪德表示同意。

这龙武军和新军刚完成换防,伪隋勇王的大军,终于三路起兵,向申城扑来。

伪隋国的局面,已经到了很被动的时候。自从安庆一失,官军沿江向下打,一直打到了伪隋大都“天京”城下。虽然以“天京”城的墙高城广,外围据点也经营多年,一时还没有被攻破之虞,但长此以往,毕竟不是办法,因此要靠外地的各支伪隋军来回师解围。现在的伪隋国早已经元气大伤,全靠伪隋勇王和吴王这两位伪王支撑着,才得以重振声威,其中又以吴王更为年轻,只有二十六岁。这两个人,是伪隋国的两根支柱,只是吴王已经死了。现在一柱已折,天京以西的局面,再也难以经营。

吴王既死,卫护“天京”的重任,便全落在伪隋勇王的身上。然而正像秦禝和李纪德所预料的那样,申城始终是伪隋勇王的心头大患,一日不除,便一日寝食难安。于是伪隋勇王决定再攻申城,希望能够在前往天京解围之前,速战速决,解决掉这个隐患。

这一次,伪隋军不敢再像上次那样轻敌,整顿军备,调集军械,做了充分的准备。兵分三路,一路从杭州出发,由原属吴王的部将赵季龙指挥,指向南桥;一路从苏州发兵,由唐冼榷指挥,指向松江;一路则是伪隋勇王亲领,前锋向嘉定逼近。

秦禝杀李隗军,本是伪隋勇王的大仇,但是龙武军的犀利,在伪隋军内到了谈虎色变的地步。因此伪隋勇王决定把进攻的重点放在北路,争取击溃李纪德的新军,然后从北面进攻申城,而以南路和中路,作为牵制龙武军的力量。

虽然战云迫近,但是这一次,申城的百姓士绅却并不像上一次那样惊惶——毕竟官军的力量也不同了。大家都在说,原来三千龙武军便平复了申城,现在龙武军已经有了一万多人的规模,隋匪凭什么来打?何况还要加上李大人的近两万新军,这仗一定能打赢的。

打得赢打不赢,嘴上说了不算,要打过才知道。到了六月二十八,吴银建麾下的部队,已经在城外与赵季龙的部队打起来了,中路的松江方向,亦也再开战端。到了六月二十九日凌晨,伪隋勇王的前锋,猛扑北线的嘉定,第二次申城之战全面打响了。

李纪德请秦禝守住南线就好,秦禝便真的是老老实实地去守。

松江、南桥、奉贤三个城池之外,龙武军都设立了营垒。这些营垒,却是从新军那里学来的,也就是官军历经百战,苦心总结出来的“营垒”。

营垒的外面,是一条壕沟,壕沟之内的垒墙,不用砖石木料,只以土胚浇浆夯实,厚达一丈,对比新军的营垒,也有不同之处,最明显的就是,龙武军营垒不设内外之分,省工省力不少。而不设内寨的原因,是秦禝认定,在龙武军的军械齐全,弓矢无数之下,不相信伪隋军能冲破箭雨来到营垒下,就算能冲破外壕,也不信伪隋军还有余力冲击垒墙。

事实证明,连外壕也都多余了。赵季龙和唐冼榷这两路部队,虽然把声势造得很足,但不要说攻城,就连这些设于松江和南桥外围的营垒,也都只是试探着打一打,受了些伤亡之后,干脆屯兵不前,居然也开始修筑营垒来了。至于奉贤方向,则根本理都不理。

这一下,秦禝也看明白了,伪隋勇王是要避开龙武军的锋芒,打算专攻嘉定。

既然如此,秦禝也不客气——你不来打我,我就要来打你了。

这一场仗,仍由钟禹廷和梁熄来指挥,但这次的总指挥变成钟禹廷。谦逊而好学的钟禹廷,在跟梁熄相处的半年中,对战争的理解不断加深,无论是训练还是指挥作战,水准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因此这一回让他为主,以梁熄为辅,又是一次很好的历练。

钟禹廷和梁熄秉持秦禝交待下来的宗旨,“练兵为先”。于是明明拥有很强的战力,却不肯做整体的击溃,只围绕伪隋军欲建的阵地来做文章,今天打东边,明天打西边,白天穿插冲击,夜晚则以营为单位,突袭奔扰,打得极其热闹。

在战场之上,总是进攻的一方占据战略上的主动,但防守的一方有据工事固守的优势,往往能对进攻方造成较大的伤害。何况这一次,伪隋军的防备有明显的加强,几天下来,参与轮转的龙武军各部,便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伤亡。

“顶住,继续打。”秦禝只吩咐了这几个字。

这等于是拿血来练兵,好在龙武军的装备,是伪隋军所无法比较的程度。给龙武军造成的伤害,也就相当有限。

另有一桩,伪隋军对自己的侧翼,相当在意,毕竟上一次战役中李隗军部被龙武军切断归路,被围困之后惨遭全歼的例子摆在那里,于是在防御吃力的时候,宁肯向后退却,也不愿死守阵地,招致龙武军的包围。然而等到龙武军收兵,伪隋军却又顽强地逼上来,总以不脱离接触为要务。

两方都是一般的心思,于是形成了有趣的拉锯。在伪隋军来说,是想拖住龙武军,不让龙武军驰援北线;在秦禝来说,则根本没有驰援北线的打算——李纪德要独力对付伪隋勇王,正中他的下怀。这样实战练兵的机会太难得,他要把握这样的机会,把龙武军中那些只经过训练,却没上过战场的新勇,练成“老兵”。

不过练兵归练兵,心思却全在北线的战况上,毕竟那里是硬碰硬的战斗,嘉定和宝山都打得很激烈,万一新军有个什么闪失,导致申城的北方门户大开,那不是开玩笑的。

好在从嘉定传来的驿报上看,新军打得不错,在伪隋军的攻势之下,两城都一直能够屹立不倒,连外围的营垒,大部分也还掌握在官军手里。

只是还有一件让人无法放下心来的事情——伪隋勇王本人,始终没有出现,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到了七月十三日,嘉定的战事开始吃紧,秦禝再以驿报联系的时候,传来的回复是“李大人出城去了”。

李纪德在北线的布置,是以薛涣的三营共一千七百人防守青浦,以麾下大将张传声所统带的四千人防守宝山,而将其余的新军主力摆在中间的嘉定。各处再以卫军和民团为辅助,兵力倒也充足。

青浦一直没有战事。伪隋军中路的唐冼榷,只在松江跟龙武军周旋,并没有去碰青浦城。但另外两个方向,就打得相当激烈,特别是嘉定方向,伪隋军主攻的,是伪隋勇王手下最勇悍的战将“高集易”,每次打硬仗,不论天时如何,督战之时必袒露半身,在面前置酒三碗,慢慢地一碗一碗喝过去。如果三碗酒喝尽,前面还没有打出结果,往往就要杀前面的武官,然后亲自带队冲锋。

新军遇上这样的部队,起初便接战不利,慢慢地被压回营垒之中,于是伪隋军与新军在嘉定城外,展开逐垒的争夺。

新军在嘉定城西和城北,一共筑有七个营垒,营垒之间也有部队交叉防御,准备不可谓不充分,因此开始时,伪隋军的伤亡不小,但时间一长,新军的弱点就暴露出来了。高集易打仗并不是一味蛮攻,于是采用夜战,每每借黑暗的掩护,将本方的弓队推进到两三百步的地方,抵近压制,将营垒的垒墙弄塌,然后不惜代价,集中冲击这些缺口。

这样一来,新军打得就很吃力了。到了七月九日。也就是开战以后的第十天。城北最外面的一座营垒,终于被伪隋军攻破,以短梯越过外壕内壕,冲入垒内,里面的两百余名新军士兵全数战死。

城北四垒,失掉了这一个,防线便开了一个口子。李纪德一方面命人拼命反扑,一方面命令三千卫军。绕击高集易的侧翼,缓解正面的压力。但这一次伪隋军亦拼了命,高集易的部将,带着本部的五千兵,在挡住了卫军的攻击,死战不退。

而嘉定城北,双方围绕那一座营垒,展开血战。反复争夺之中,几度易手,往往是新军白天夺回来。伪隋军晚上又再攻破,方圆一里之内。变成了一座绞肉机,双方都是伤亡惨重,全看谁能撑住这一口气。

到底还是伪隋军的气势更足一点,打到七月半,不仅牢牢把住了那座营垒,而且把第二座也攻了下来,略加整顿,便一鼓作气,要扫清嘉定城的外围。

到了这样的时候,李纪德再也坐不住了,终于亲自出城督战,而且把作为总预备队,自己麾下最能打的两营,也投入了城北战场。

这几乎象决战一样,大家都把手中的军队填在一起,两万伪隋军和上万新军在嘉定城下杀声震天,血拼到下午,仍是一个僵局。对面的高集易,喝完了三碗酒,将前面久攻不下的一名武官抓了回来,当场处死,随后便率中军一千多人,势如疯虎一般,亲自冲锋。伪隋军士气大振,千旗齐张,全军大呼,向新军做决死的冲击。

这一下,新编练的新军开始顶不住了,张传声气急败坏地跑回阵后,李纪德督战的所在,大声说道:“大人,隋匪攻得太急了,请大人进城避一避!”

李纪德到了见真章的时候,自有他的一股痞劲,也从老师那里学到了“胆气”两个字,见张传声这样,不去理会他,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好整以暇地对左右说:“去替我找一把刀来,我要砍了这个张传声的脑袋。”

他平时驭下宽厚,总是以恩义笼络部将,骂人的时候都不多,遑论砍脑袋?可见是真的急了。张传声楞了一下,跪下给李纪德磕了一个头,下决心去跟高集易拼命了。

“请大人照顾我的老母。”

说罢,转身就走,学着高集易的样将衣服扯去,精赤了上身,提刀大呼:“新军子弟,不能输给隋匪!擂鼓,跟我冲!”

主帅如此,底下的士兵自然感奋,于是有上千人随着张传声,奋勇上前,向高集易那一股,展开反冲锋。

李纪德和张传声的运气当真不错,就在这胜败决于一瞬的时候,为自家的中军所重重护卫的高集易,却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支箭矢,直中左胸,哼都没哼一声,便向前扑倒在地,手中的那柄大刀摔出去好远,没了性命。

战场的局势就此逆转,新军全军大喊“高集易死啦!”,向伪隋军全线反扑。伪隋军莫名其妙的死了主将,士气动摇之下,便撑不住阵脚,终于大溃,被新军一路追出了十几里,伤亡达数千人之多。在侧翼阻击卫军的伪隋军,撤退不及,被新军杀的大败。而另一路伪隋军,收到嘉定兵败的消息,自然也没办法再打下去,只好退入了太仓府境内。

由此,北线宁靖,新军终于打了一场漂亮的大胜仗。

新军的这一场胜仗,虽说是有侥幸的意思在里头,但到底是苦战血战得来的。捷报一传,申城震动,那些原来看不起新军的人,不免要刮目相看了。

相形之下,主守南线的龙武军,这一回就被比下去了。虽然赵季龙和唐冼榷的两路伪隋军不曾攻破任何一座营垒,但龙武军也不曾像北线一样,击溃哪一路伪隋军。坊间不免渐渐有人议论,说秦禝手下的兵,强归强,会不会有了一点骄矜自喜的兆头?但大多数人是在替龙武军辩护,说龙武军本来就是奉了李大人的命令,据守南线,现在既然守得固若金汤,还有什么好求全责备的?

但无论如何,现在风光的是新军。李纪德一战成功,一面连夜写报捷折子铺叙战功,一面调动人马,做下一步的打算。

他要学自家老师的那一套,推秦禝来领衔这份奏折,但曾继尧多年久居高位,那番养气的功夫,却不是李纪德轻易可以学得来的,于是在那副貌似谦逊而洒脱的神色之间,不免多少露出一点狐狸尾巴,有掩不住的志得意满,自以为送了一场天大的功劳给秦禝。秦禝仿佛恍然不觉,但亦坚决不肯居领衔之位,只是照规矩在折子上会了衔,第二天便由李纪德拜发了。

李纪德与他的老师曾继尧不同,心思极快,这一仗才打胜,已经在筹划下一仗了。在他看来,隋匪新败,士气必定不振,他要收复苏州的失地,此其时也!于是召集将领,宣明乘胜追击的宗旨,打算兵分两路,一路由薛涣带领新军和卫军共九千人,就近扫荡北面的太仓府,收复这一块被隋匪占据两年多的失地。另一路则由张传声等一万七千人,准备向苏州西进。

这一番打算,传到了龙武军将领的耳朵里,大家就坐不住了。在战场上练兵练了快一个月,虽然也有些斩获,但与新军的大功相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于是彼此互通消息,约齐了来到城南的龙武军,请见秦帅。

“做什么?都跑来做什么!”秦禝一副惊讶的神情,看着众人。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张旷忍不住,先说出来了:“大人,你知不知道,李大人的新军,已经出发去打太仓了,另一路打苏州的兵,也就快要开拔?”

“哦,这个,”秦禝点点头,“自然知道的,怎么了?”

“他李纪德能立功,全靠我们龙武军拖住赵季龙和唐冼榷这两路隋匪!”张旷有些急了,他平时是最看不起新军的,更不愿意让李纪德抢了秦禝的风头,“现在他们新军又要去立大功,倒拿我们龙武军在这里做个摆设,弟兄们都不服!”

“怎么不服?”秦禝很无辜地把手一摊,“这一回的折子里,也有龙武军的功劳啊,你们各位,朝廷必有嘉赏,只要静待好音就是了。”

“大人,我们不是说要赏赐。”梁熄也说话了,“是明明能打,你不让我们打。我和钟禹廷,愿意立军令状,只要大人肯下令放我们去干,十天之内,如果我们不能从南到中,横扫这两路隋匪,我梁熄,提头来见!”

“啊,好!好!有这样的士气,哪有不打胜仗的道理?”秦禝高兴得很,“继轩!”

“在。”沈继轩躬身答道。

“加拨一个月的饷银给各部,以资鼓舞。另外,这些天你们都辛苦得很,饭都没有好好吃一顿吧?今天晌午的饭,就在我这里吃,让你们尝尝小厨房的菜!”

他这番话,云里雾里,言不及义,大家都听得一头雾水。

“秦帅……”钟禹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昨天忙到半夜,还是剩下一大堆公文办不完——这个龙武军的公务,实在头疼得很!”秦禝打了一个呵欠,抱歉地说,“你们吃了饭,就请各归本营吧。我得去睡上一会,就不陪你们了。”

说罢,站起身,施施然地走了出去,留下一屋子武官,一个个面面相觑,不得要领。

秦禝回到厢房,和衣往床上一倒,累归累,却是毫无睡意,目光炯炯地看着房顶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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