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辅佐孙权,虽然和孙大帝之间屡次争执,但是也算是有始有终。
但是同时张昭也是凡人。他也会有自己的情绪和脾气。
嗯,没错,张昭又一次和孙权谈崩了。
张昭认为他比孙权要更加的了解江东的情况。
江东,看起来是一块好大的地盘,可是实际上分成了各个部分的小块区域。就像是江东明面上政治体制是完整的郡县之都,都归于大汉的管理和统辖,但是实际上江东的事情,大汉说了不算,江东说了才算一样。在江东具体某区域内部,更多的权力相互交易,妥协和制约。
江东之内,各个士族相互之间,既有合作,也有背离。
虽然说孙权在台上,统领以江东之主的名头,但是实际上依旧要受到各方的制约。
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张昭认为这样的政治模式才是对的。
君主的权力,并不能无限的扩大化,这样会导致整个国家都被君主的欲望拖向深渊……
就像是汉武帝。
汉武帝的伟大,谁都不会否认,但是同样的汉武帝在对外战争的期间,也没给大汉的民众带来什么额外的好处,反而是多了更多的负担。
张昭就是以汉武帝为例,希望孙权下令罢兵。
张昭表示,江东进行这一场战争,拖延日久,并且江东百姓没有在战争当中获取任何的好处,反而因为战争承受了许多的损失。
张昭不是纯粹在口头上表达,而且还拿出了今年江东赋税的统计,告诉孙权,因为战争抽调民夫的影响,江东今年整体收入下降了三成,粮食收获也减少了,而且如果不停止战争,那么明年还会继续受到不好的影响,到时候江东对外无法获胜,在内又是损耗元气,到时候不管是曹氏还是斐氏入主中原,江东都无法有效应对。
孙权则是表示怀疑。他说为什么之前还表示说流民太多,地方不需要那么多劳动力,所以让流民充军是好主意,大家都说好好好,现在却一转脸说因为劳动力不足,赋税下降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朱家从江陵俘获的人口还有财物,在码头上都堆成山一般,只要眼没瞎都能看得见,又怎么能说是毫无收获?
张昭则是笑。
他笑孙权分不清。
『民』和『民』,是有很大区别的。
孙十万自然是恼了,于是两人又是再一次的不欢而散。
张昭回到家里就交了病假条。
孙权知道后又是大骂,表示老匹夫又装病……
这几乎是张昭和孙权之间,经常出现的戏码。
江东众人甚至还开出了盘口,说这一次两人要多少天才会『复合』。
张氏大宅之中,此时此刻,安安静静。
虽然说张昭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既然说生病了,当然也就要有生病的样子。于是不管是紧闭的大门,还是在院落之中的仆从侍女,都是小心翼翼的,走路都要轻手轻脚,唯恐因为什么不小心导致被主人所迁怒。
张昭不会直接对于这些下人如何,但是管事会。
虽然管事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同样是奴仆,但是高等奴仆自然就有高等奴仆的思想觉悟。
而在正厅之中,秦松脸上带着一些无奈。
秦松和张昭一样,都是江北人,也都算是早期投入到了孙策门下,为孙策出谋划策的谋士,平日里面也和张昭关系不错,但是就算是这样,秦松到了张氏大宅,依旧要坐一会儿的冷板凳。
秦松也知道张昭这么做,不是在针对自己,而是在针对让自己前来的孙权,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张昭就是这脾气。
按照道理说,这样的脾气,在江东这么关系网繁杂,勾心斗角异常激烈的地域,是难以立足的,更不用说长期担任重要的职位。但是恰巧是江东的关系复杂,张昭这样的江北人氏,在身份上先天会比江东人更让孙权信任,而且最重要的是,张昭每一次说事情,都是有的放矢,不是空口无凭。
就像是这一次的撤兵建议,张昭同样是拿出了数据来,就事论事。
所以孙权在大怒之后,便是又要回头来找张昭,只不过碍于面子,便是先派了秦松前来。
等了大概快一个时辰,仆从都换了三次茶,秦松也去了一趟更衣之后,张昭才穿着一件颇为宽松的锦袍,没有戴头冠,而是在头上绑着绢巾,披散着头发来见秦松。
秦松笑道:『张公何须如此?』
秦松以为张昭是在装病,所以说这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见张昭连衣服都换成了病号服,没有这般必要吧?
张昭一开口,却让秦松吓了一跳。
『老夫……是真病……』
张昭的声音有些沙哑,连音色都变了。
或许是被孙权气的,或许是年岁大了,或许是什么其他原因,反正请假条递送上去,张昭还真的生病了。
『啊呀!』秦松顿时紧张起来,『那还不去请医师前来!』
张昭摆了摆手,『无妨,无妨……呵呵,都是老毛病……医师看过了,用了金针,喝了汤药……已经好一些了……』
秦松仔细的看着张昭的面色,见张昭确实是有些病容,气色虽然说不太好,正常偏下一些,但也不是很差,确实不是什么大病,方是松了一口气。
人么,上了岁数,难免这个那个地方,各种小毛病,就像是机器用久了都会磨损一样。
『哎呀,早知道张公有恙,我就不该来!』秦松站起身来,拱手向张昭行礼,『请张公见谅……张公还是安心养病,我……等几天再来就是……』
『不必,不必……』张昭招手示意,刚想要说什么,却咳嗽两声,端起了一旁的浆水喝了一口压了压,才继续说道,『都已经来了……况且,如今江东,局势……咳咳,听闻都督身体……也是不妙……』
秦松犹豫了一下,便是按照张昭的示意,重新落座。
『都督……那边,可是有何变故?』秦松的消息来源,显然是不如张昭等人的,所以他也很想知道前线的情况。
张昭沉吟了一下,便是从袖子里面摸出了一张绢布,然后递给了秦松。
秦松看着,脸色越看越白。
『这……这……』
周瑜,周大都督,竟然面对川蜀军作战,没能取得绝对的优势?
这还是川蜀水军么?
还是之前某些人信誓旦旦的说什么成军时短,训练不精,器械不全的川蜀水军么?
要是和川蜀水军作战都不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那么将来……
秦松不敢想,想了就害怕,连着手都不由得抖了两下。
秦松看完了,将情报重新还给了张昭,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张昭将绢布重新收回到了袖子里面,然后默默的端着浆水的碗,一点点的抿着。
秦松面露难色。
他现在有些后悔来张昭这里了。
张昭将手中的浆水放下,缓缓的说道,『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殙。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外重者内拙是也。今之江东,瓦乎,钩乎,金乎?文表可以此言禀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