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夫人板了脸道：&ot;她能得此圣宠，自有过人之处。以貌侍夫，焉能长久？你们都要好好学着，丈夫身边的狐媚子再多，也不要去比样貌穿戴，端庄娴淑方是正理。&ot;
婆婆训话，两个媳妇忙恭顺答：&ot;是。&ot;
鄂善家的去了不久，又有数位朝廷命妇入宫孝敬杨梅。青橙渐渐心乏，便命海安在偏殿接待了，依着品阶赏赐回礼。咸福宫的豫贵人芳诞，只主位高妃赐了一碗长寿面，终日闷闷不已，于屋中烤火，另请了同宫而住的陈贵人说话，道：&ot;翊坤宫那位大冷的天想吃新鲜杨梅子，朝中大臣便挤破了脑袋往宫里送。我这儿生辰寿诞，不说大张旗鼓的庆贺，皇上也总该说句话儿。每回半夜思及，我都恨不得痛哭一场。&ot;
陈贵人同病相怜，道：&ot;可不是么，以往高主子得宠时，顺带咱们也能见一见皇上。见面三分情啊，总能分得一二的好处。&ot;
说到高妃，豫贵人心里平衡许多，道：&ot;我可想不明白了，咱们是位阶低，家世又不算好，无宠也就罢了。但高主子--&ot;她压低了声，道：&ot;皇上登基时，她封的可是贵妃，比娴主子都要高上一阶，却不知何故。一蹶不振，我前头去给她请安，竟连梳洗打扮的心思也没有，越发颓废松散，倒有些--没落的光景。&ot;
陈贵人笑了笑，道：&ot;她虽出身大族，到底没法和娴主子比。&ot;顿了顿，又道：&ot;顺贵人请我去启祥宫赏她养的奇花异草，你去不去？&ot;
豫贵人往凳里歪了歪，道：&ot;她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没得一日消停。我看你还是不去为好，免受无妄之灾。&ot;
陈贵人问：&ot;此话何意？&ot;
豫贵人一笑，道：&ot;依着顺贵人的性子，你半句话不对。她就要生嫌隙，也不会真心将你放在眼里。另一面说，你要是真和她处得来，就不怕得罪其她人吗？舒嫔、王贵人、诚贵人等皆将她视作眼中钉，你何苦去搅这淌子浑水。&ot;
陈贵人如闻天音，笑道：&ot;说得有理。&ot;
这日天阴沉沉的下起雪粒子，又急又密，不出半会功夫，黄色琉璃瓦上便薄薄的铺了一层白色。寒风肆虐有声，太监们行在宫街上，都弓腰低头疾步而走。皇帝散了朝，坐着暖轿往翊坤宫。入了屋，见青橙坐在窗下侍弄针线，遂道：&ot;暗得很，怎么不叫人点灯？&ot;
青橙突闻声响，心眼儿唬了一跳，撂了针线，起身伺候皇帝脱了玄狐罩端，取了冬朝冠帽，道：&ot;我给狮子缝件衣裳，胡乱几针，快好了。大白天里，没叫她们点灯。&ot;海安接过罩端和冠帽，小心收好，方问：&ot;万岁爷想喝什么茶？&ot;
皇帝道：&ot;不喝了，朕坐会子就走。&ot;
青橙愣了愣，道：&ot;既淋着雪来了，就用了晚膳再走。&ot;皇帝自己踢了鞋。盘膝坐在炕上，道：&ot;朕心里烦，就来你这坐一坐，呆会子还要回养心殿处理政事。&ot;后宫不可干政，他的烦心事，自是不可以问的。青橙歪在他身后，轻揉着他的肩膀，温声道：&ot;你闭眼养会神，待时辰到了，我再叫你。&ot;皇帝却顺势往她身上倚去，侧身双手环住她的腰，呼吸暖烘烘的扑在她脖颈里，静声无话。
天色暗霾欲催城，雪粒子变成了扯絮似的雪花，落得遮天盖地，暗无天日。翊坤宫偏厅的窗户早已换了硕大一块玻璃，费金数百，可坐在炕上清晰望见庭中景象。皇帝打破缄默，道：&ot;今年的第一场雪。&ot;他的气息里带着淡淡的龙诞香，萦绕在她周身，叫她觉得安静稳妥。
青橙低低道：&ot;恭喜皇上。&ot;
皇帝怔了怔，道：&ot;何喜之有？&ot;青橙笑道：&ot;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只要百姓们有了好收成，能安居乐业，皇上便可省下一快心病，怎能不算喜事？&ot;稍停又道：&ot;皇上圣明，为了国之大体日夜操劳。百姓得此圣君，是天下之福气。&ot;皇帝果然舒展了眉，浅笑道：&ot;虽是奉承话，但朕听着高兴。&ot;
吴书来在外厅轻唤，道：&ot;万岁爷，该起驾了。&ot;
皇帝双臂紧了紧，低咒道：&ot;那个狗奴才，朕恨不得踢他两脚，好端端的，就要上前禀些丧气话。&ot;青橙抚了抚皇帝的面颊，哄小孩似的道：&ot;他若是不禀，呆会子你又要骂他耽误正事。好了--&ot;她捧住他的脸，双眸凝望着他，唇边抿出浅浅梨涡，道：&ot;别让大臣们久等，我叫尔绮备几样你爱吃的膳食，等你晚上过来吃。&ot;
待圣驾走了，青橙吃了安胎补养的汤药，吩咐过尔绮晚点心用的酒膳，依旧坐回窗下穿针引线。一时有内务府的王进保领着人抬了数箱各色兽皮，恭谨道：&ot;启禀纯主子，这是蒙古亲王贡献的野兽皮子，皇上赏给东西六宫的主子做冬衣上的料子，娴主子命奴才抬来给您先挑。娴主子还吩咐了，说翊坤宫住着皇子，理应分例要多些，只要纯主子能瞧得上的，皆可留下。&ot;他偷睨了青橙一眼，瞧她面色寡淡，心里不禁咣当做响。
青橙命他将箱子打开，粗略看了看，道：&ot;三阿哥所用穿戴由阿哥所出，倒不必从这儿多取。再说，后宫里的人多，这几箱子东西都不见得够分，我岂能白白多要。你将东西都抬回去，替我谢谢娴主子，就说她的心意我已经领了，但宫中规矩亦不可破，我的份例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不必特意照拂。&ot;她的话斩钉截铁，不容王进保多说半句。
出了翊坤宫，随从的小太监问：&ot;王爷爷，您说旁的人求都求不来的恩惠，为何纯主子却不要？咱们原封不动的抬回去，娴主子怕是会怪咱们没办好差事。&ot;王进保穿蓑衣戴雪帽，双手互套在袖筒里，冒雪前行，喘着热气道：&ot;小鬼崽子，正经事办不利索，倒学着揣摩起主子心思了！&ot;吓得那小太监忙道：&ot;王爷爷教训得是。&ot;
王进保蓦地一笑，道：&ot;你鬼头鬼脑的，倒是机灵人。爷爷就奉劝你一句，没事别东琢磨西琢磨，主子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便是。在宫里，谨守本分之人方能长长久久。&ot;
他难得推心置腹，真心教导后来人，那太监却压根就不领情，只面上笑道：&ot;王爷爷教训得是。&ot;待到了景仁宫，王进保将青橙的话一字不漏的回禀了，娴妃倒未摆脸色，道：&ot;既如此，你就依着往年旧例往各宫送去。&ot;又道：&ot;我瞧着有两块雪毛狐皮，你单独装了，给顺贵人送去。&ot;王进保应了&ot;是&ot;，便却身退去。
顺妃立在旁侧伺候账目，屏退了众人，方低声道：&ot;顺贵人目中无人。前途堪忧，你大可不必在她身上费心思。&ot;娴妃笑着搁下手中碧玉茶盏，道：&ot;皇上宠爱顺贵人，我总该顾着些圣意。你怕是不知道，敬事房这些日的名册里，皇上除了宿在翊坤宫，其余的日子，翻的都是顺贵人的牌子。若没有几分真心喜爱，皇上断不会如此。&ot;
是夜，大雪愈发下得紧，庭院的青石砖上已厚厚铺了一层雪花。尔绮冷得直打哆嗦，搓着手进屋，福身道：&ot;主子，已经过了戌时末分。万岁爷怕是不会来了，您要不要用些晚点下再就寝？&ot;青橙歪在炕上看书，身上搭着一席锦缎烟霞红丝滑薄被，头也未抬，翻着书页，道：&ot;再等一等皇上，他要是不来，我也不吃了，直接安寝便是。&ot;
尔绮答应了，到了廊下，往下房里扯了个小太监出来，道：&ot;你去养心殿走一趟，问问御前的吴爷爷，万岁爷何时过来。&ot;小太监适才窝在屋里烤火。突然被拽至外头，冷得直打摆子。他望了望黑际无边的雪夜，苦着脸不想动。尔绮冒了火，指着鼻子道：&ot;哎呦，在我跟前摆起架子来了，好好好，我既然叫不动你，明儿起你就到别处当差去罢。咱们翊坤宫，不知多少人争着抢着要来呢。&ot;
一听说要撵他走，小太监立马往阶下跑，笑道：&ot;我哪里叫不动了，这就去了。&ot;尔绮在后头喊，道：&ot;快去快回，不可耽搁，主子可等着消息呢。&ot;小太监脚下抹了油似的连滚带爬到了养心殿，到养心门了，侍卫们却死活不让他进。没得消息，他也不敢回去，只好在宫墙脚下跺脚取暖，候着圣驾。
眼瞧着要落锁了，方见数十盏黄纱宫灯遥遥行来，小太监心头一喜，正要躲到后头问问随侍的宫人，不想从暗处忽然冒出两名宫女来，拦了圣驾，跪在雪地里，慌里慌张道：&ot;启禀万岁爷，皇后主子肚子疼得厉害，奴婢们擅自过来请驾，请万岁爷恕罪。&ot;
吴书来俯身在轿帘外，皇帝道：&ot;摆驾长春宫，另遣人去知会纯妃一声。&ot;小太监听了这一句，忙连滚带爬的跑回翊坤宫，仔细同尔绮说了。没过多久，果有御前的人过来通传，尔绮禀明了青橙，怕青橙落寞，又宽慰道：&ot;皇上原是要来咱们这里，只是皇后主子突然发病，才去了长春宫。&ot;青橙不动声色，起身往寝屋去，又道：&ot;预备的那些晚点心，你拿去赏给值夜的宫人罢，大冷的天，炭火彻夜都不要熄，别叫他们冻着。&ot;
尔绮见她面色不好，也不敢多话，道：&ot;奴婢知道。&ot;又同海安一并伺候她洗漱宽衣，就寝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