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一灰溜回到内务府,撞见主管太监王进保坐在院子里喝茶,他上前打了个千秋,谄媚道:&ot;王爷爷好。&ot;王进保翘着二郎腿,春光照在他脸上,闪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撑开一条缝,斜眯着眼道:&ot;干什么去了?&ot;小太监点头哈腰将新疆贡了玉,万岁爷要给纯主子做玉器一事说了。
王进保猛地从躺椅里弹起,拍着大腿道:&ot;为何不跟爷爷说一声?&ot;
这样露脸的事,怎么让个没名分的小太监抢了去,实在失策。小太监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看着王进保的样子,僵着笑容道:&ot;刚才您不在…养心殿那边来传话,奴才怕耽误事,就…&ot;王进保眼圈儿一瞪,手指小太监鼻尖,道:&ot;那也得等着爷爷下令…你…你可记住了,往后翊坤宫的事,都先要告诉爷爷才是规矩。&ot;
小太监忙道:&ot;是,是。&ot;回过身,才敢抹两把汗。
出了数日的太阳,又连着下了半月的绵绵春雨。雨丝细细密密,落在芭蕉叶上,如梵音似的唰唰作响。青橙发了懒,挺着肚子歪在梨花木荷花纹扶手藤椅里,叫海安用草灰将苏合香盖灭,临窗静心闻着春日沁人凉爽的空气。一时皇帝来了,海安要上前禀告。却被皇帝拦住。他悄无声息的走到窗下,见她仰面而躺,曲着膝,从锦毯里露出半只脚丫子。
青橙并未深睡,恍惚觉得不对劲,遂抬眼看去。只见高大的杏黄身影立在身侧,他一身金色夔纹的家常袍子,蕴含着淡淡的龙诞香。她轻嗔浅笑,惺忪道:&ot;散朝了吗?多晚的时辰了?&ot;皇帝扯了扯毯子,替她盖住脚掌,道:&ot;还早着呢,你再睡会。&ot;青橙已经没了睡意,挣扎的起身,道:&ot;睡不着了,她总是踢我呢。&ot;
皇帝伸手扶了她一把,接过海安递来的褙子,披在青橙肩膀。
乌云铺天盖地,在皇城顶上翻滚沸腾。两人沿着宫廊慢慢踱步,雨丝润入天地,氤氲着浓郁的泥土清香。庭中的海棠桃花碎了一地,随着落水游荡。青橙问:&ot;晚上还过来用晚点心吗?&ot;皇帝捏着她的指尖,道:&ot;边疆急报傍晚会至,是好是坏说不准。&ot;顿了顿,又道:&ot;总之你别傻等,如果晚了,朕就歇在养心殿。&ot;
青橙回眸微笑,道:&ot;别一忙,就连膳食也不记得吃。&ot;
远处吴书来撑着伞过来。皇帝知道是来催驾的,遂停了步子,吻了吻青橙眉间,温声道:&ot;放心。&ot;吴书来并不敢走近,隔了十来步,遥遥相随。皇帝又道:&ot;你小心养着身子,若哪里不舒服,就让尔绮去养心殿知会朕。&ot;
青橙知道他要走了,柔声道:&ot;放心。&ot;
皇帝不让青橙送驾,青橙站在廊下望着杏黄身影不见了,方扶着海安进屋。看了一会书,又有乏意,青橙躺回藤椅,越睡越浓。一觉睡到天黑。屋里还没有掌灯,从书房走出一个模糊身影,高高大大,青橙没看清楚,以为是皇帝,便道:&ot;来了怎么也不点灯?&ot;
却见那身影抱拳弓腰道:&ot;纯娘娘万福。&ot;话毕,永璋也从书房里钻出来,道:&ot;额娘,您醒啦。&ot;青橙这才回过神,原来是大阿哥和三阿哥。海安在外头听见声响,忙领着小太监进屋点灯。屋中烁亮,青橙光着脚往鞋里趿,大阿哥脸上一红,偏了偏头。青橙瞧在眼里,再看大阿哥身形,竟发现他与皇帝已相差无几,她心中一动,有了计量。
夜色降临,皇帝到底还是来了。
两人侧躺而卧,皇帝贴背将青橙揽在胸前,道:&ot;简玉衡赐婚一事,怕要往后拖一拖了。皇后的额娘病重,不知还能熬几日。&ot;青橙早给家里写了信,家里也写信来问过好几次,她本想过了春,赶在七月选秀前,一定要让皇帝下旨,不想又生了此等事端,实在始料未及。
他的手臂长而有力,肩膀宽阔,暖和得很。青橙贪恋暖意,不禁往他怀里挤了挤,不露声色道:&ot;那也没得法子,只能等着。&ot;稍停片刻,即道:&ot;其实赐了婚又不一定非要立时就成亲,先落下名分也好。&ot;皇帝阖眼抿唇一笑,道:&ot;急什么?还能跑了不成。&ot;
倒也是,皇帝定然已经透了口风给傅恒,虽未明着下旨,谁还敢节外生枝不成?
说到赐婚,青橙又想起大阿哥,隐过他看见她光脚红脸一事,只道:&ot;大阿哥虚岁已十三了,再跟着我住不好。再说,你也要留意着,他房里也该有两个格格使了。&ot;按理说,皇子们一般在十二岁时,就会有例赏的格格伺候,等过了十五岁,就会指婚,赐福晋。但大阿哥没有额娘,亦没有人为他操心,不知不觉拖到了十三岁也没人想起这档子事。
皇帝伸手摸在青橙脸颊,习惯性的捏了捏,道:&ot;倒有些做额娘的架势了。&ot;
他这话青橙可不爱听,她养育了永璋、永瑢,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怎么就没有额娘的&ot;架势&ot;呢?她翻过身,与他面对面,呼吸搅在狭小的一处,道:&ot;我是三个孩子的额娘,怎么没有架势?&ot;皇帝不想她计较,嗤笑道:&ot;只知道由着他们玩闹,就是没有架势。&ot;
青橙横他,道:&ot;他们都还是孩子,玩玩闹闹才正常呢。&ot;
也只有她,躺在床榻上还要和他嘀咕两句。她青丝满身,缠在他身上,散着若有若无的幽幽淡香。皇帝打了个岔子,问:&ot;你用了什么香。味道好似不同。&ot;
青橙踹了踹他的大腿,道:&ot;惦记着谁呢?我怀着身子,用什么香?&ot;皇帝往她发间闻了闻,道:&ot;是头发香。&ot;青橙被他哄乐了,笑道:&ot;你我用的是一样的皂子,一样的香油,你闻自己的也一样。&ot;
皇帝拂开她脸上的碎发,指尖顺势触到玲珑精巧的耳朵,沿路而下,攀进衣颈领口里,揉在肩胛骨处不肯罢休。青橙觉得痒,一面闪,一面咯咯直笑。皇帝去咬她的唇,她头一偏,只叫他咬在滑不溜秋的尖下巴上。
青橙摁住他的手,忍着笑意道:&ot;今儿到此为止,睡觉吧。&ot;皇帝不肯,青橙口不择言道:&ot;怎么,又想弄得我腰疼下不了榻是吧!&ot;皇帝呆了片刻,仰脸大笑起来,那模样儿,好似做了件什么丰功伟业,又是得意又是心满意足呢。
咸福宫自高皇贵妃病薨后,一直以舒嫔为尊。皇帝待舒嫔也素来不错,翻牌子的次数甚至比娴妃还多,可她承宠三年半,竟从未有孕。不仅她自己着急,连着母家人都寝食不安,四处寻民间药方,为她调补。雨虽停了,但树枝间依旧大风呼啸,吹得舒嫔身上的锦缎袍角翩翩翻起。湘儿穿得不多,哆哆嗦嗦随在身后,不敢吱声。
舒嫔冷笑道:&ot;想我生在钟鸣鼎食之家,身份尊贵,竟要受此等苦楚。&ot;
湘儿安慰道:&ot;主子,您还小呢,比起皇后、纯主子,年轻了七八岁,慢慢调养着身子,往后总有机会生下皇子。娴妃都不急,您急什么?&ot;
舒嫔回头狠狠剐了她一眼,道:&ot;你怎么知道娴妃不急?太后不知帮她出了多少主意呢。&ot;湘儿最怕舒嫔生气,忙道:&ot;奴婢见识浅薄,请主子恕罪。&ot;舒嫔没得心思教训她,问:&ot;上回你说陆贵人那儿有个能助孕的方子,可是真的?&ot;
湘儿抓得机会,道:&ot;奴婢在内务府领月俸时,听陆主子的丫头忆香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ot;舒嫔颔首思忖,叹道:&ot;想必是假的,要是真有用,陆主子自己怎么没得一儿半女?&ot;湘儿勾起笑容,道:&ot;陆主子有方子也没用啊,不像主子您,有皇帝恩宠。&ot;
舒嫔想来有理,她也实在是没得法子了,定了心要搏一搏。
陆贵人从嫔位降至贵人位后,便再未得皇帝召见,她膝下无子女,又有愉嫔日日的奚落挖苦,日子艰难可见一斑。忽有舒嫔探望,竟有些喜不自禁,拉着手簌簌叨叨说了一响午的闲话。舒嫔有事相求,就放低了姿态附和,也不敢立时说出自己的目的,既怕陆贵人不肯,又怕她其中动什么手脚,遂只道路过钟粹宫,顺便走走罢了。陆贵人以为自己已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放下防备,待人倒真心诚恳。
两人相谈甚欢,又约了隔几日往御花园闲逛。
大阿哥要搬回阿哥所了,知道是青橙替自己说了话,专程至主殿给青橙辞行。他恭恭敬敬行了跪礼,叩了三个响头,道:&ot;这两年,多亏纯娘娘照顾。&ot;
他如今大了,算是男人了,青橙不能与他太过亲厚,只虚扶了一把,轻语道:&ot;起身吧,到了阿哥所,有什么缺的,不称心的,尽管告诉我。&ot;又道:&ot;等秀女进了宫,我想赏两个格格放你屋里,到时候寻个方便,我让你自己挑。&ot;
什么格格不格格,对大阿哥来说,没什么所谓,挑个有家世的福晋才是正经。
大阿哥乖巧道:&ot;全凭纯娘娘做主。&ot;又跪了安,方领着嬷嬷们一并回阿哥所。
西藏叛乱,皇帝忧思甚重,几乎夜不能寐。青橙命尔绮熬了参汤,掌灯时往养心殿送,守在廊下的太监恭谨道:&ot;启禀纯主子,万岁爷还在前殿面见大臣。&ot;青橙点头,将参汤交予当值太监,叮嘱了一番,就扶着海安回翊坤宫。半夜里,皇帝冒着黑来了,青橙原就睡得半梦半醒,他一来,就完全醒了。
皇帝要吃三鲜素饺,尔绮急急忙忙穿戴了,盯着厨房现包现煮。饺子上了桌,就着两碟酸辣酱菜,皇帝吃了个底朝天,连汤汁都吃光了。
青橙低声埋怨道:&ot;我知道你为着朝事烦心,但也别饿了自己。明儿我要宣御膳房的人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当的差。&ot;皇帝吃得饱饱,正觉舒坦,听青橙咬牙切齿的要训奴才,笑道:&ot;训一训也好,让他们知道纯主子的厉害。&ot;
这可就是说笑了,后宫还有皇后呢,青橙素来不爱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