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愣，旋即明白了，含笑望向皇帝。皇帝还在为前日给永璋扔乳牙之事生气呢，故意不看她，侧身与皇后倾耳说话。精奇嬷嬷们领着众位阿哥、公主上前敬酒，皇帝一一赏了纸墨笔砚、白玉如意、环佩刀剑等物。
太后偏爱永璋，让人将他的席位挪到身侧承欢，永璋在皇帝跟前拘谨慎行，不敢放肆说笑。可与太后，却完全是另一番模样，撒娇耍赖，哄得太后言听计从。四阿哥瞧着心里不爽快，问大阿哥，道：&ot;为什么太后不喜欢我们？&ot;
四阿哥好歹有娘，大阿哥却连娘都没有，根本不知被宠爱的滋味。他羡慕的看着永璋滚在太后怀里笑得前俯后仰。不由黯然神伤。以往过完年，他都跟着嬷嬷们回阿哥所，今年还算好，起码可以跟着纯妃回翊坤宫。四阿哥见大阿哥不说话，好似想到了什么，转言道：&ot;三阿哥大方和善，不说太后，就连我，也很喜欢和他玩。&ot;又从腰间荷包里取了一枚小小的玉老虎，道：&ot;这是我额娘从李朝带来的嫁妆，可以辟邪的，送给你做节礼。&ot;
玉老虎只有拇指大小，工艺粗坯。远远不及御制玩器。大阿哥捏着手心，端倪许久，觉得眼圈儿暖暖的，拍了拍四阿哥的肩膀，重重道了声谢。
皇后累乏，遂起身告辞，皇帝看青橙也疲倦，便道：&ot;青橙，皇后身子不方便，你替朕送一送她。&ot;他当着满庭妃嫔、王公命妇，直呼青橙闺名，其圣恩不言而喻。臊得青橙羞红了脸，朝皇帝蹙了蹙眉，方扶着皇后，依礼告退。
到了乾清门宫街，四周越来越静，鼓乐之声吹入冷风往黑夜散开，无端叫人寒渗。有太监哆哆嗦嗦跪在雪地里，道：&ot;启禀皇后主子，纯主子，抬轿的当值太监不小心摔了一跤，伤了骨头，只得临时换人，请两位主子稍候。&ot;
青橙待下人素来宽厚，但顾着皇后的颜面，便强作严厉道：&ot;抬轿处的掌事是谁？怎能如此糊涂行事。该早些预料意外之事…&ot;话未说完，皇后握了握她的手，温和道：&ot;无碍的，大过年的，难免懈怠些。&ot;又朝跪地太监道：&ot;起来吧。&ot;
太监感恩戴德，连连叩了五六个头，才起身。
甬道风大，青橙怕皇后冷，取了自己的缎红斗篷替皇后裹上，道：&ot;您怀有子嗣，可要当心些，着了寒，连御医都不知如何下药。&ot;
皇后笑道：&ot;还是你细心。&ot;
善柔命随侍的仪仗宫人提着灯笼站在皇后面前挡风，青橙又催人去抬轿处传话，才说了半句，突然闻见数声尖叫，宫女太监们或慌里慌张的往两侧退让，或捂面倒地，皇后也连退了两步，若不是有青橙搀扶，怕是会仰面摔跤。
青橙顺着皇后惊悚的眼神看去，只见一名不知是人是鬼的月白身影，头发铺了满脸，叫人看不清眉目。她衣袂飘飘，离得近了，竟能闻见满身屎臭。
皇后紧紧的抓住青橙手臂。嘴里喃喃道：&ot;金玲，金玲…&ot;
周围乱成一团，谁也没听清皇后说了什么。青橙从未做过亏心事，深信天地间自有神灵，岂容妖魔鬼怪横行。她压住恐惧，挺身喝道：&ot;是谁装神弄鬼，就不怕冲犯了神灵，死了下十八层地狱么？&ot;那团人影似乎真的被镇住了，停下了步子。
青橙暗暗舒了口气，越发笃定是有人兴风作浪。她正欲反身安慰吓得瑟瑟发抖的皇后，那团人影竟倏然跑了过来，到了明处，发丝吹起，能看见满脸雪白，血眼圆瞪，龇牙咧嘴似要将人吞噬。皇后怕得尖声大叫，完全失了分寸。刀光一闪，那团人影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柄短刀，直直就往皇后刺去。
皇后眼皮一翻，扶着墙晕倒了。
千钧之际，青橙几乎是本能的，伸手朝那刀光拂去。衣帛裂开，血滴落地。青橙手臂如被滚烫的炭火炙烤，火辣辣的发疼。她见不得血光，只觉头昏脑涨，脚跟子站立不定。身后隐隐传来靴子橐橐踏步之声，她勉强扶墙站定，喊道：&ot;海安。&ot;
月白身影也似呆住了，立了一会，才退步而跑，往角门里一拐，就没了踪迹。
海安满眼泪痕，从地上爬起，浑身酸软的攒住青橙手指，道：&ot;主子，你没事吧。&ot;青橙却道：&ot;快把皇后扶起来。&ot;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不远处有无数盏灯光遥遥而来，很多很多人围在身边，焦急的问：&ot;纯主子，你怎么样？纯主子&ot;
小太监疾步行至乾清宫，在吴书来耳边嘀咕。皇帝正巧看见了，问：&ot;什么事？&ot;吴书来脸色微变，上前走了两步，俯身低语，向皇帝禀告。他小心觎着皇帝神情，皇帝唇角淡淡的笑容褪去，变成了无喜无怒的面无表情。
吴书来心里咯噔一响，浑身冒出冷汗。
皇帝起了身，没说半句话，提步就走。蒙古的王爷早些时候和太后商量好了，等南府的歌舞演完，就让进宫请安的四位郡主给皇帝敬酒。不想皇帝这样平白无故的走了。众人皆是面面相觑，揣摩着皇帝心思。
太后睿智机敏，唤了郡主们上前，一个一个打赏了，笑道：&ot;皇帝是圣君，前朝有急事，他先回养心殿了。你们几个，哀家都很喜欢，今晚上就宿在寿康宫，和哀家好好说说体己话。&ot;
既然如此，哪有人敢不同意，皆纷纷道：&ot;谢老佛爷恩典。&ot;
皇帝摆驾长春宫时，寝屋里点了数百盏灯。照得亮如白昼。皇后换了寝衣，卸了朱钗，团抱着锦被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见了皇帝，才吁的一声哭得肝肠寸断。皇帝轻轻的将她揽在怀里，帮她顺着背，柔声道：&ot;没事了，朕在这里，不要害怕。&ot;皇后哭啊哭啊，不知哭了多久，哭累了，便睡着了。
御医们一直跪在外厅守着，等皇帝出来，便一齐喊：&ot;皇上万福金安。&ot;皇帝道：&ot;龙嗣可有损伤？&ot;为首的王御医上前回道：&ot;启禀万岁爷。皇后娘娘的胎相稳固，并无大碍。只是心魔犹重，需好好静养。&ot;皇帝点了点头，道：&ot;这两天，你就亲自领人在长春宫守着罢。&ot;
王御医垂首道：&ot;奴才遵旨。&ot;
一阵窸窣过后，待他抬头，圣驾已坐轿离开。
皇帝至翊坤宫时，已近半夜。青橙的手臂已经包扎了，敷了药，依然疼得厉害，睡也睡不了，就依着高枕坐着假寐。皇帝悄无声息的近了身，看着她闭目养神。眉心微皱，又是担心又是难过，比刺在自己身上还疼。她扬起一个笑靥，道：&ot;你来啦。&ot;话说完了，才缓缓睁开眼睛。皇帝往她身侧坐下，道：&ot;你看都不看，怎么就知道是朕来了？&ot;
青橙故作轻松道：&ot;那有什么难的，一听脚步声就知道了。&ot;又问：&ot;皇后怎么样？&ot;皇帝却盯着她的手，道：&ot;让朕看看。&ot;青橙道：&ot;没什么好看的，就是浅浅的划了一道口子，并没伤筋骨。简御医已经给我敷了药，过两天就会好。&ot;
皇帝还是拉起了她的袖子，虽然看不见伤口，但手腕以上被白纱紧紧裹着，药香夹杂着血腥的味道若有若无，令人心疼。
他粗着嗓门问：&ot;疼吗？&ot;
青橙笑道：&ot;要说不疼，你肯定不信，但是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疼，我晕倒，只是因为见了血不舒服而已，并不是因为疼&ot;
好像是越描越黑，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觉太假了。
皇帝终于被她逗笑了，吻了吻她的额头，想捏一捏她的脸，又怕她疼，便只捧着摩挲，道：&ot;宫人说，是你替皇后挡了一刀，你可真傻，凭什么就该为着旁人赴汤蹈火。&ot;
青橙道：&ot;我不是为了旁人，是为了你。&ot;稍顿，凝眸注视着皇帝，道：&ot;你一直想要嫡子，皇后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往后再孕，只怕也难。&ot;
皇帝动容，问：&ot;你就不怕鬼？&ot;
青橙摇摇头道：&ot;开始是怕的，但后来想，头顶三尺有神灵，怎会让鬼魅作怪？定是有人想谋害皇后，装神弄鬼。&ot;
这话与皇帝想到了一处，皇帝道：&ot;你如今摄理六宫，若让你查，你如何下手？&ot;青橙知道此等大事，皇帝必然要亲自动手，他开口问她，不过想听一听她的意思。
青橙思忖片刻道：&ot;我原想立即关了所有的宫门，不许任何人走动，再让御前的亲军侍卫一个个核查各宫各殿的宫人。将不在职或说不出在做什么的宫人都抓起来，而后慢慢审问。可是&ot;皇帝问：&ot;可是什么？&ot;青橙接着道：&ot;今儿宫里有宴席，王公命妇都在，还有蒙古的王爷、郡主，宫里大张旗鼓的说神论鬼，传到百姓耳中，还不知诋毁成什么样子。&ot;
皇帝颔首，赞许道：&ot;有点当家的意思了。&ot;又道：&ot;好了，此事你无需烦恼，朕会处置，你只管好好养伤，就当放长假了。&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