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妃正欲说话，猛地一阵咳嗽，底下人无动于衷，还是海安端了痰盂和参茶。青橙坐到榻边，轻轻替她拍着背，实在看不下去了，便道：&ot;等我好好整治整治咸福宫，实在无法无天了。&ot;高贵妃好不容易止了咳，道：&ot;算了。&ot;
反正也活不久了，算了，所有的事，都算了。
青橙道：&ot;那怎么成&ot;意犹未尽，高贵妃捂住她的手，道：&ot;算了，她们平白被皇后指了给我，已觉是偌大的苦难，何必再为难，就当积福了。&ot;停了停，旋即道：&ot;我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你为我做的那些事，我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得很。若我能好起来，定要与你推心置腹交往一番，只是…&ot;止了话，又似忽而想起什么，道：&ot;我知道你与愉嫔走得近，我不是要间离你们，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此人心思缜密，城府极深，你…提防着些。&ot;
她的手瘦如骷髅，筋骨暴起，苍老如妪。青橙反握了握，寒凉如冰，没有一丝温度，犹是行将就木之人。外头起了喧哗，有宫婢进屋，手中端着朱漆食盒，福身道：&ot;主子。皇上赏了两盅燕窝羹。&ot;青橙招手，命宫婢走近，亲自取了羹，道：&ot;我喂你吃点。&ot;
高贵妃未推却，点点头道：&ot;有劳。&ot;
她只吃了小半碗羹，便说饱了。青橙不敢勉强，免得伤了脾胃，见她乏累，便扶着她躺下，盖好锦被，柔声道：&ot;你好好歇息，明儿我再来看你。&ot;顿了顿，望着旁侧的掌事宫女。扬声道：&ot;若是她们再敢怠慢你，定要跟我说，该罚的，我绝不姑息！&ot;
掌事宫女吓得含胸垂首，噤若寒蝉。
高贵妃连睁眼的力气也没了，阖眼不再说话。青橙回到翊坤宫，已近午时。皇帝去了寿康宫侍奉太后用膳，永璋留在南书房补习，永瑢睡了一觉起来用了膳，又睡了。从昨儿的四人一齐用膳，到今儿只剩一人，实在是天壤之别。
青橙见过高贵妃，心情本就低落，此时越发没了胃口，便只让厨房下了一碗牛肉面，就着凉拌海带、圆葱酸辣木耳、水煮白菜还有腐乳豆腐吃了，又坐在窗下练了两张字，看着天空发了会子呆，方懒懒歇下午觉。
皇帝在养心殿特地宣了高贵妃父亲说话，道：&ot;书瑶病重，朕本想让府上亲人入宫探望，但书瑶不肯，朕也没得法子。&ot;高父已觉皇恩浩荡，道：&ot;高贵妃能得圣上如此眷顾，已是高家之幸，惟愿她好生养着身子。平安长岁。&ot;君臣相互宽慰一番，待高父退下，天已经黑了，敬事房的李玉捧着绿头牌进殿，道：&ot;请皇上翻牌子。&ot;
吴书来适才忙着伺候皇帝喝茶，未料到李玉钻着空子进来了，不由狠狠一瞪。
李玉没得防备，被吴书来一瞪，以为犯了天大的错，唬得脚跟子都软了。皇帝正是不畅快，拂手欲让李玉退下，忽而想起皇后光明正大的那一番话，指尖划过两排绿潭潭的翠玉牌签，暗忖片刻，便翻了愉嫔的牌子，道：&ot;去吧。&ot;
连着大半月，皇帝几乎临幸了所有的妃嫔，使得太后、皇后都无话可说。
皇帝不去翊坤宫，青橙便闲了下来。每日画两幅莲花，抄两卷经书，陪着永瑢喂一会兔子、松鼠，瞧瞧永璋的功课，探望探望高贵妃，也算过得满满当当。
这日是十五，众妃嫔往寿康宫给太后请安。夏日炎热，太后在庭院里搭了棚子遮阳。让底下的小宫女小太监踩高脚、踢毽子给她瞧。富贵人、秀贵人年纪也小，贪玩得很，与宫人们嘻嘻笑笑闹在一处，讨太后欢心。
青橙身处妃位，与皇后随侍太后左右，端茶倒水，一丝不乱。太后笑道：&ot;要不是天气热，太阳晒人，哀家还想看你们放风筝玩。&ot;皇后道：&ot;太后体恤宫人，臣妾自愧弗如。&ot;青橙既不说话也不附和，只要太后不问她话，她就一直静静候着。
这一点不卑不亢的性子，倒颇合太后心意。
舒嫔是惯会讨太后欢喜的，天未亮时亲自坐船在御河摘了莲花、莲蓬。莲花已经给嫆嬷嬷拿去插了花瓶，此时又贡出莲蓬，笑道：&ot;臣妾也不知太后喜欢不喜欢，臣妾觉着新鲜莲子自己剥着才好吃呢。&ot;太后拍了拍她的脸，道：&ot;小丫头，玩意儿倒不少。难为你用心想了，哀家高兴。眼下正是吃莲子的季节，莲子能养心安神，滋养补虚，是好东西&ot;
有醇厚的朗朗之声传入，道：&ot;是什么好东西，让朕也尝尝。&ot;
皇帝一身杏黄倭缎团福便袍，未戴发冠，穿着黄漳牛皮靴子，俊朗而威严，负手徐步行来。众人忙停下动作，齐齐屈膝请安。皇帝言笑晏晏，四下扫了一眼，道：&ot;都起身吧。&ot;他单膝半跪给太后请安，太后叫了平身，方笑道：&ot;舒嫔大早上采了莲蓬孝敬哀家--&ot;又带笑横了舒嫔一眼，道：&ot;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剥两颗给皇上尝尝。&ot;
舒嫔回神，又惊又喜，正要取了珐琅护甲剥莲子，皇帝却笑道：&ot;不必了，朕自己剥着吃有意思。&ot;皇后从盘中取了莲蓬递与皇帝，笑道：&ot;舒嫔也是如此说呢。&ot;皇帝一面徒手掰开莲蓬，自有小太监在旁边捧着盘子接住莲蓬的碎皮，一面朝众人道：&ot;你们刚才干什么，现在仍旧干什么，讨得太后欢喜，就是讨朕欢喜，不必拘束。&ot;
宫人们听了命，接着玩闹。但几位贵人妃嫔想在皇帝面前多露脸，便不愿再去，围在圣驾身侧，唧唧喳喳。皇帝觉得太吵，面上却不露声色。笑道：&ot;你们到那边比踢毽子罢，谁赢了朕重重有赏。&ot;遂支使着福贵人、秀贵人等比试去了。
太后有些热了，道：&ot;纯妃，西暖阁的榻上搁了把蒲扇，你替哀家拿来。&ot;吩咐她做事，亦是赏识她的意思。青橙不敢支使宫人，应了声是，折身朝西暖阁走。里里外外的宫人都被唤到外头伺候，殿中空无一人，青橙穿过前殿，顺着宫廊往西，进了暖阁，果然发现榻上有扇子。她半刻未停。捡了扇子就往回走，行至宫廊转角处，从角门里忽而伸出一只手，将她拽了进去。她脑中一凛，&ot;啊&ot;的一声尖叫，张口就要喊人。
皇帝不由分说的吻住她，将她的喊声吞进了肚里。
他箍得她紧紧的，像是有几辈子未见过，一路亲到脖子里。青橙缓了口气，推了推他，道：&ot;你想干什么？&ot;皇帝抬起头，坏笑道：&ot;你说朕想干什么？&ot;青橙斜瞪着他，道：&ot;这儿可是寿康宫。太后知道了，怎么办？&ot;
她贴在朱墙上，滚烫滚烫的热气直往她身上扑，弄得满身汗湿。她穿得轻薄，前胸后背的衣衫透明似的黏着，衬出凹凸有致的锁骨，和高高耸起的胸。皇帝双手撑在墙上，将她圈在中间。他长得高大，她仰着脸，他低着头，正好面对面。
两人僵持了半会，青橙羞得脖颈都红了，皇帝忽而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道：&ot;想什么呢？朕就非得做点什么，你才觉得正常是不是？&ot;青橙回过神，抱怨道：&ot;哎呦，太后还等着用蒲扇呢，你跟着我来，太后知道了不高兴。&ot;
皇帝道：&ot;朕说要更衣，往东暖阁后院转了半个花园，别人不知道朕又来了西暖阁。&ot;青橙从他怀里挣脱了，道：&ot;我要回去了。&ot;皇帝道：&ot;等一等。&ot;往她手里塞了什么东西，道：&ot;朕还往东暖阁去。&ot;说罢，便往她相反的方向走了。
青橙摊开掌心一看，竟是四颗白嫩嫩剥了皮的莲子，不禁一笑。她慢慢往回走，细细嚼着莲子的味道，香甜甘涩，嚼到莲心还有些微微发苦。
但她依旧觉得，很好吃。
庭院的人丝毫不知刚才的事，青橙敛了神色，行至太后身后，轻轻摇扇。太后抬头看了她一眼，道：&ot;怎么去了那么久？&ot;青橙扯了个谎，道：&ot;蒲扇掉到床榻底下了，臣妾找了一会子。&ot;幸好太阳大，她脸上红扑扑的，太后只以为她是晒的，也未再问。
过了片刻，皇帝果然从东边过来，他淡淡望了青橙一眼，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众人又说了半会的话，先是皇帝摆驾走了，接着是太后乏累要歇息，后头人都散了，剩得福贵人在庭中跺脚气道：&ot;要散也不说一声，皇上明明说赢了的要给赏赐，我&ot;她嘀嘀咕咕的哀声怨气，吓得秀贵人赶紧离得远远儿，可别和自己扯上干系。
要说赏赐这事，皇帝随口胡说，早忘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