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狠狠瞪住他，道：&ot;你倒是越活越糊涂了，朕说什么，你都听不明白。&ot;吴书来吓得满背细汗，连连道：&ot;是，是，奴才该死，奴才该死。&ot;说完，却身而退。
转眼大雨如注，满庭萧瑟寒风，落英碎了一地。青橙看着高妃吃了稀粥和汤药，正要回翊坤宫，忽有掌事太监冒雨疾步飞来，跪地道：&ot;启禀纯主子，金玲招了。&ot;青橙吃了一惊，刚才还宁折不屈的模样，转眼不过一两个时辰就招了？
她问：&ot;是谁指使？&ot;
掌事太监犹豫不定，停了半会方支支吾吾道：&ot;金玲说…是娴主子指使的…&ot;事情越发棘手，青橙不敢信。亦不敢全然不信，思虑半响，才道：&ot;将金玲绑了来，我要亲自审问。&ot;掌事太监应了，冒雨而去。没得两刻钟，那掌事太监又复返来，他浑身淋得湿透，也不知是心里惊悸，还是冷得打颤，嘴皮子哆哆嗦嗦，道：&ot;金玲说要小恭…下了雨地上太滑…她摔进粪缸里淹死了…&ot;
简直是无稽之谈，青橙气急了，道：&ot;一个大活人，怎会掉进粪缸淹死？&ot;掌事太监说不出所以然，只能跪地叩头。海安见青橙略有焦躁，便道：&ot;主子何不禀明皇上？毕竟涉及娴主子，是真是假，不如由皇上定夺。&ot;
青橙没有更好的法子，无奈道：&ot;也只能如此了。&ot;
简玉衡给六阿哥诊了平安脉，冒雨往咸福宫回禀。青橙却往养心殿去了，他诸事忙碌，六阿哥身子也康健，便与青橙身边相熟的宫人说了，先行回御医院。出了大殿不远，就有小太监追上，怀里抱着一双靴子。道：&ot;尔绮姑姑命我送来的，大人的鞋子湿透了，不如穿了靴子再走。&ot;不等简玉衡多问，丢了包袱，转身就跑远了。
尔绮。
简玉衡轻声念了一句，他坐到游廊的扶栏边将靴子换了，竟然十分合脚，甚觉诧异。走了两步，脑中忽而想起那年他要去江苏，有个宫女从甬道里截住他，面上红扑扑，说纯主子给他的荷包她都看见了，叫他还了荷包，免得给纯主子带来祸害。
还叫他对纯主子死心。
思及此，简玉衡不免笑了笑，真是个忠心的丫头。
青橙在养心殿廊下候了许久，吴书来一会说皇帝睡了还没醒，一会说去了前殿召见使臣，眼瞧着天都要黑了，吴书来才低声说了实话，道：&ot;纯主子，不是奴才不让您进，只是万岁爷下了旨意，后宫里无论谁来，都不见，您还是请回吧，有什么事您不如自己拿主意。&ot;
从青橙侍寝开始，别说养心殿来去自如，就算是西暖阁议政，她若是愿意在里屋歪着，皇帝也不会赶她。可今儿，他竟无论如何也不肯见，倒叫人生疑。春雨淳淳，皇帝到底是怕青橙在外头站久了着寒，遂传了一句：&ot;后宫有后宫的规矩。&ot;青橙顿悟，道：&ot;眼下五妃共同协理六宫，我独断专行，免不得有人要说闲话，实在思虑不周。&ot;
海安道：&ot;但娴主子牵扯其中，五妃商议，难有结论。&ot;青橙想了想，道：&ot;咱们去长春宫罢。&ot;五妃协理是五妃协理，中宫也还是中宫，皇后真要惩治谁，皆属理所应当。
长春宫西暖阁里寂若无人，皇后半靠在炕桌，饶有趣味的望着愉嫔喝茶。高几上搁着一架镶金西洋自鸣钟，咔擦咔擦的走着。皇后问：&ot;我倒是奇怪，你怎么让那宫人死心塌地的，临死前还咬了娴妃一口。&ot;愉嫔放下茶盏，唇角薄薄的泛起笑容，道：&ot;她有个妹妹叫宁儿。原先是咸福宫廊房上洒扫的宫婢，有一回恼了高妃，被贬去了辛者库。我答应她，等事情成了，我会在中秋节前送她妹妹出宫。&ot;
皇后笑了笑，道：&ot;人都死了，旁的算什么。&ot;愉嫔正要说话，善柔快步进屋，福了福身道：&ot;主子，纯主子来了。&ot;愉嫔忙起身，道：&ot;我到后头避一避。&ot;皇后摆手，道：&ot;不必，五阿哥在这儿。你常来也不奇怪，只管大大方方的。&ot;说罢，吩咐嬷嬷去偏殿将五阿哥抱过来，又朝善柔道：&ot;请纯主子进来。&ot;
青橙进屋，见愉嫔抱着五阿哥逗弄，并未计较，仔细将尔绮发现金玲指使宫人丢杏仁酱，到绑金玲到慎刑司审问，再到金玲招供、摔死一一说了，末了道：&ot;因着涉及娴主子，臣妾不敢妄断，还请皇后娘娘做主。&ot;皇后自然是一脸惊异，半响都回不过神。
还是愉嫔道：&ot;真不想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事！&ot;皇后面有难色。道：&ot;娴妃毕竟是妃位，一直料理后宫，功不可没。我也要看太后、皇上的意思，不敢自作主张。&ot;
青橙不知内里，道：&ot;不当家就不知其中的难处，臣妾明白。高妃辛苦孕育，却被蒙了心的糊涂婢女陷害了，实在可恨至极，若宫中助长此风，岂不人人自危？娴妃与太后的关系阖宫皆知，臣妾想，此事非得太后出面不可。&ot;
皇后若有所思，道：&ot;说得是。&ot;
夜色渐浓。李玉高举着朱漆盘子进殿，才喊了声&ot;万岁爷&ot;皇帝就扬了扬手，示意他退下。到了茶房，李玉偷偷问吴书来，道：&ot;万岁爷怎么啦？不去翊坤宫，也不翻牌子，我没听说圣躬违和呀？&ot;吴书来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道：&ot;主子就不能自己歇一晚，非得有人陪？小心驶得万年船，别多嘴多舌。&ot;
李玉谄媚道：&ot;我随口问问罢，你当什么真。&ot;
皇帝眼睛盯着折子，却一直等着宫人回话。吴书来将自己的亲信全使出去了，每隔半个时辰禀报一次纯妃行踪。于是，养心殿里总是响起纯妃的名号。
&ot;启禀万岁爷，纯妃娘娘往回走了。&ot;
&ot;启禀万岁爷，纯妃娘娘去了长春宫。&ot;
&ot;启禀万岁爷，纯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一起去了寿康宫。&ot;
&ot;启禀万岁爷，太后生了气，让纯妃娘娘跪着。&ot;
&ot;&ot;
皇帝将折子往桌上一拍，唬得侍墨的宫人浑身一抖，差点就砸了砚台。吴书来在外头闻见声响，掀帘进殿，问：&ot;主子可有什么吩咐？&ot;皇帝拿手点在眉心，道：&ot;去，接三阿哥去寿康宫请安。&ot;吴书来明白，皇帝为着纯主子，可是把三阿哥都派上用场了。
太后疼惜永璋，总不好当着他的面训斥他的额娘。
到了戌时末，吴书来进殿禀奏，道：&ot;启禀主子，纯主子已经回寝宫了，三阿哥留在寿康宫陪太后，太后说明儿不必叫三阿哥上南书房。&ot;
皇帝盘膝坐在炕上看书，翻了一页问：&ot;太后怎么处置的？&ot;吴书来回道：&ot;太后说金玲之话并不可信，实为虚妄之言，是有人在背后刻意谋害。又说娴妃统领六宫，却未尽心伺候龙嗣，使得高妃血崩，当好好闭门思过，有意将协理六宫之权还与皇后。&ot;皇帝不再问话，仿佛陷入了沉思，久久凝望着书页，淡然道：&ot;朕知道了。&ot;
吴书来跪了安，弓腰退至下房。
翌日大早，雨歇微凉。皇帝散了朝，摆驾往寿康宫陪太后用早膳。永璋懒懒睡在榻上还未起身，迷糊里听说万岁爷来了，顿时吓得面如土灰，急得太后直斥皇帝，道：&ot;看你平素待他多凶，好好的孩子，唬成这样。&ot;皇帝陪笑道：&ot;他额娘太过宠溺，朕若不紧着点，他那小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了。&ot;太后道：&ot;翘到天上就翘到天上，你小时候不也是哀家宠过来的？如今还不好好儿？&ot;
皇帝横了永璋一眼，永璋有太后撑腰，干脆往被窝里一缩，当做没看见。
太后见如此，下了逐客令，道：&ot;好啦，你安也请了，回去吧。哀家知道你的心思，才眼巴巴的把永璋送了来，放心罢，哀家可不是那么没有眼色之人。纯妃好好儿的，你现在去翊坤宫，还能陪她吃上早膳。&ot;
皇帝竟有些不好意思，道：&ot;儿子是想侍奉太后&ot;太后道：&ot;哀家有永璋陪着，你走吧。&ot;说完，就拿了阿哥袍往被子里捉永璋穿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