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抬手拍了拍林亦枫的肩膀,便头也不回地背对林亦枫离去。
林亦枫脸色变了,他不擅长对话,但他确信,方才他的那段话,一定将他的想法表达清楚了,可是,林山长老却在明白的情况下,做出了他无法理解的选择。
“你要去送死吗?”林亦枫声音中有怒火,道:“哪怕明知道改变不了什么,明知道必死无疑,也要去吗?”
林山长老停下了脚步,侧过了头。
“小枫,如果今夜你没有寻到我的踪迹,你会自己离去吗?”
林亦枫眉头一皱,摇了摇头。
“如果今夜你没有寻到心儿的踪迹,你会自己离去吗?”
林亦枫再次摇了摇头。
“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山长老缓缓回过身,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因为对你来讲,我们在你心中,占据了不可割舍的位置。”
“而对于我来讲,这片土地,这个也许即将覆灭的宗门,却都是不可割舍的一部分啊。”
“百年岁月之中,我看到了无数像你、像心儿这样的孩子,从一个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长大成人。也看到过无数令人尊敬的前辈,带着对宗门的不舍与眷恋,溘然长逝。这里,有我的朋友,有我的家人。月下阁就是我的根,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根,我们像是秋落春生的树叶,在树上生长、凋零。可是,根若死了,叶子岂能独活?”
“直面死亡,很困难,可对我而言,背对着尸骨未凉的亲人,走向他们再也看不到的明天,却更难!”
语罢,林山长老头也不回的离去。
“为什么”林亦枫站在原地,呆滞地望着林山长老佝偻的背影,慢慢远去。
他无法理解,这是一场死局,一场没有人能够生还的宗门末日。当皎洁的明月倾落山头,太阳照常升起,可等待月下阁的,却只有永恒的黑暗。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明知拼上一切,也只是蜉蝣撼树、螂臂挡车,却仍旧要愚蠢地向死神拔刀?
“林亦枫,这些年来,我们欠你一个道歉,对不起。”就在这时,许殿武默默地来到了林亦枫身侧,与林山长老一般,拍了拍林亦枫的肩头,道:“我不指望你能原谅我,原谅曾经欺辱你的所有人,但我还是恳求你,照顾好心儿,这是作为一个父亲最后的心愿。”
“你你也要去送死?”林亦枫眼睛发红了,密布的血丝爬满了他的双眸。
“你只是个长生道师,杀你甚至都不需要半步道君,你不明白吗?”林亦枫无比愤怒。
“我明白,在至强宗门这等庞然大物的对抗中,我的实力,微如蚁虫。”许殿武道。
“那你还要去送死?”
“林亦枫!”许殿武忽然出手,一把抓住林亦枫的领口,直接将他提了起来,“你以为我想死吗??我有妻子,有女儿,我有一个圆满的家庭。我不想死,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想活下去。”
以林亦枫的实力,轻而易举就能震开许殿武的束缚,可他没有,任凭许殿武将自己拎在半空中。
“你以为这片土地昔日的一派祥和,是本就如此的吗?不是!你能够安然成长、修炼,不受恐怖的凶兽、侵扰,这个安稳的世界,是无数先辈用血与骨造就的。”
“你知道为什么林山长老将你捡回来的那条地下河,被称为厄运之河吗?因为月下阁建立以来,逆水河中曾诞生过无数恐怖的凶兽,每次有凶兽进入望月谷,都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死伤惨重。
“最近一次有凶兽出现,发生在三十多年前,逆水河中,爬出了一条道君修为的蛟龙,它一出世,便将厄难与死亡带入望月谷。在那一役中,宗门牺牲了六位半步道君,才将它艰难击杀。”
“可那一次,当时与我一般年幼的孩子,以及修为低微的弱者们,却无一伤亡。”
“弱小的我们得以活下去,是他们用生命为代价换来了。现在,轮到了在庇护中长大的我,开始背负这份责任的时候,可是,你却让我为了活下去,放弃那些嗷嗷待哺的孩子、修为低微的同门吗?”许殿武说道。
他松开了呆滞的林亦枫。
“爸爸!”许亦心扑入了父亲的怀中,美眸中满是泪水,她将许殿武抱得紧紧的,生怕一松手,许殿武就会从她眼前消失,“不要走,我求求你了。”
“心儿,妈妈和爸爸都很爱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就在这时,先前一言不发的陆殿英,走到了许亦心身边,轻轻抚过了少女乌黑的秀发。
许亦心惊恐地望向自己的母亲,在生与死的抉择中,陆殿英却选择了与丈夫站在了一块。
许亦心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突然,父亲猛地挣脱开了她的双手,这一震,令她摔坐在地上,当她再次要抓向许殿武之时,却只抓到了一团空气。
许殿武和陆殿英二人离去了,为了不让自己在女儿的哀求中改变主意,他们离去的比林山长老更加果断,唯一的告别,是那坠落在地,断线的泪珠。
“呜呜呜。”许亦心坐在地上,不断擦拭着眼泪,可泪水却止也止不住。
只有在离别之际,才能体会到心如刀割的滋味。
林亦枫走来,俯身将哭泣的少女拥入怀中。
此刻,他的神色无比复杂,他是站在峰州巅峰的极道强者,本应剑心如铁,视红尘万丈作过眼云烟。可是,现在的他,却陷入了迷茫。
“他们不会有事的。”林亦枫说道。
许亦心抬起了头,那梨花带雨的模样,惹人心疼。
“真的吗?”
林亦枫点了点头,道:“他们离去前,我在他们的身上,布下了无形剑阵,除非道君强者亲至,不然没有人能撄锋剑阵之威。”
“那”许亦心迟疑,“那若是最终两位阁主输了呢?”
“那也许所有人都将在劫难逃。”林亦枫低声道,他的目光,慢慢移向湖心岛的方向,右手,握紧了无名剑的剑柄。
“除非,我能再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