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人间界的时间，此时该是早上六七点。</p>
这里的“天”却是晕染的红，浓淡相间，层层叠叠，如墨如画。</p>
往下看去，红砖绿瓦，整齐地坐落着，小道纵横交错。乍一走进去会给人穿越到古代的错觉。</p>
整条路上冷冷清清的，连风也无，只有一个鬼影。</p>
司冉背部抵着粗糙的砖墙，她没敢倚实，身后的房子年久失修，总觉得下一秒就要倒塌。</p>
不过塌了也好，老鬼区是几百年前建的了，年龄比故宫还大上几轮，早该拆了重建。</p>
这里原本是给等着投胎的鬼暂住的，到了现在，曾经住在这的鬼已经投了几辈子胎，只剩下一两个由于特殊原因还在。</p>
听到脚步声后，司冉立刻站直了身体，把刚刚被压歪的高马尾捋了一下，拢了拢身上的夹克，又拍了拍牛仔裤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副干练飒爽的模样。</p>
来人穿着黑色卫衣，领口处隐隐约约露出净白的锁骨，浅蓝色牛仔裤包裹着两条笔直的长腿。</p>
他的脸很白，却不是惨白，是和牛奶一样的颜色，黑发黑瞳，眼睛很亮。有些神奇地融合了天真和禁欲这两种有些相斥的气质。</p>
司冉当领导当惯了，祝期长得又像个还在上大学的学生，她憋下快要脱出口的“小期”，规规矩矩喊了声：“祝先生。”</p>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祝期。七八十年前她带兵打仗，不到三十岁就被一枪送到了这，灵性高功德又大，理所当然地被留下来当鬼差，被领着去登记的时候看到了祝期。</p>
乌发及腰，广袖长袍，走路时白色衣袂飘着，带着一股暗香，仿佛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p>
司冉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完美精致，像是一件艺术品。对比之下，她觉得自己就像个随便捏出来的泥巴。</p>
祝期问道：“你是？”</p>
司冉回过神：“哦，我叫司冉，师父他不想干投胎去了，就把调阳令传给了我，所以这次我带你出去。”</p>
人死后，灵魂或多或少都有些念想。执念小的魂魄自入鬼界，执念大者则需要阴差带领着才能回去。</p>
衡量执念大小的界限便是看魂魄是否会对人间界造成影响，能干扰人间界的鬼其实不多。</p>
执念所包含的范围很大，怨念、想念、未竟的遗愿等等。若是后面几种还好，在等待投胎的过程中慢慢就散了，散不掉的孟婆汤一喝还能有什么执念？</p>
但怨念大就有些麻烦了，怨念不仅会污染忘川河，多了还影响无常界的稳定。无常界包括神界和鬼界，与人间界对应。</p>
于是就有了阳差和地狱。</p>
拥有调阳令的人称为阳差，他们可以在人间界自由行动，出现怨鬼后根据无常法判断是否帮助他们散去怨念。</p>
但即使选择帮助，鬼差能做的也十分有限，成功率也不是百分之百。</p>
所有没能散去怨气的怨鬼都被送进了地狱，鬼界的态度很明显——什么时候怨气降到规定值以下什么时候再去投胎。</p>
祝期“嗯”了一声，拽了下自己的衣领，稍显局促地问：“我这身衣服……”</p>
司冉当了这么多年的阳差，察言观色的本领一流，立刻明白了他想问什么：“很合适。”</p>
祝期朝她笑了下：“那就好。”</p>
这一笑差点把司冉魂都勾走，她哈哈干笑两声，又挠了挠头发，快要宕机的脑子使劲挤出来点东西，带着一脸憨憨的笑问：“祝先生在鬼界是干什么的呀？”</p>
她当年上任的时候，那不怎么靠谱的师父特意叮嘱她每一百年祝期会在人间界呆一阵，让她提前办好各种手续，不要耽误人家的事。</p>
祝期是谁？司冉当时并不知道，她只是疑惑，一个名不经传的小鬼怎么会值得阳差大费周章地为他办事？</p>
无常界本不该过多掺扯人间界的事，整个鬼界拥有调阳令的也就那么几个鬼，位高权重，能使唤他们的鬼实在是少之又少。</p>
“看管第十八层地狱。”祝期说。</p>
司冉咽了下口水，看向祝期，眼睛瞪得像铜铃，怔了一会后移开视线，只在心里喊了一声：我滴个亲娘呦。</p>
第十八层地狱，那是什么概念，就是里面随便出来一个就能扰乱无常界，要是全都出来，那直接能把无常界一锅端了。</p>
她原本是想顺着上一个话题继续问祝期“工作无不无聊”来着，现在倒也不用问了，这恐怕是整个鬼界最刺激酸爽的工作了。</p>
第二个问题便不幸夭折，直到走到鬼界大门她也没再说什么。</p>
鬼界大门位于半个悬崖上，说半个是因为这个地形比较奇特——一条小路蜿蜒向上，与水平成了三十度的角。小路一边是万丈悬崖，另一边被一面墙堵着，而大门就位于最高的尽头。</p>
路面崎岖不平，祝期记得他上次来的时候旁边这堵墙还是粗糙的石块，此时却被刷上了白色的漆，还写着一行红色规整的大字：禁止燃放烟花爆竹。</p>
……应该是写给鬼看的。</p>
远远就看到路边停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虽然祝期对现代社会了解不多，但是根据上次到人间界的经验，也能看出那是辆车，而且……还是辆不太能入流的车。</p>
黑色的车身掉了些漆，被刮出几道道白色的痕。一面后视镜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往旁边歪着。窗玻璃上的膜破破烂烂的，边角处与玻璃分离了些，卷成一圈。</p>
司冉走过去“啪”一下把歪着的后视镜拍了回来，带着些歉意对祝期说：“车有点破，你凑合着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