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后，二月春。</p>
江陵的春季比别的地方绿得更早一些,京城的冬雪还未消融,江陵的柳叶已吐出了嫩芽。莺飞草长，远行的人也已经准备出发。</p>
这日一早,一艘停靠在姑苏郡运河港口码头的大船,即将起航京都。</p>
运河是七年前修筑好的,自江陵与交州的边界起,宛如龙蛇北上至与边关，又在青州一分为二，往西至于京都。</p>
这条运河的修筑历时五年整，其中朝廷雇佣百万农人修筑之举更令人津津乐道。</p>
自运河修筑的第四年起，朝廷开始出售货船。那些货船是用木板与铁板铸造而成的,又大又牢固，就连那帆也是又高又大,转舵逗比市面上的木船轻松流畅太多。商贾们纷纷前往购买预定，彻底更迭手头船只。</p>
运河甫一开通,商船无限,无数商贾南北往来,忙碌繁华。</p>
今日即将起航的这艘船是属于商贾慕容氏的，慕容氏是江陵姑苏最为富庶的丝绸商贾之一。</p>
自两年前天子在江陵设置桑基鱼塘试验区，经两年养殖发酵,今年江陵一跃成为十三州最大的桑蚕丝绸基地。所有桑蚕、丝绸，几乎都从此处流传而去。</p>
无数大小不一的织布坊，染布坊,漕运商队也如雨后春笋般飞快冒出来，趁着这股东风，不少人在这三年里赚得一大笔钱。</p>
当然，除了江陵别的州郡也各司其职，譬如益州有最大的棉花种植基地，凉州有最大的家畜养殖基地，豫州有最大的陶瓷烧制基地，徐州有最大的造纸基地……</p>
每个州都有其独特的产品，这也是朝廷调控的结果。</p>
因为丝绸的兴盛，无数农人试图靠养蚕发家致富，江陵近两年来产粮有所降低。考虑到目前的大雍依旧是落后的农耕社会，农产才是百姓赖以生存的主流，受此影响李俭定下三条规则：一，增加商贾赋税；二、商贾延续前朝贱籍；三、不允许商贾出身的子弟入朝为官。</p>
也是这三条规则，在一定程度的抑制了大雍商贾，控制着大雍缓慢而稳定地从农耕社会向资本社会转变。</p>
船上的管事确认过所有物品，下令起航。收好锚，张起帆，船便顺着水流与风向缓缓驶出港口。</p>
一路春风拂面，江南风光尽收眼底。沿途挑夫与驼夫，商卒与走贩，叫卖声不绝于耳。路边的食肆茶馆客人众多，河边还有不少赏景游玩之人，甚至还有百姓搬了桌子在街边打麻将，多彩生活绘成一副精彩画卷……</p>
满眼尽是安居乐业，盛世太平之景。</p>
等船速稳定下来，船舱中的人们也出来透气。这次出行主要是为将绸布运送至京都，顺道送几名赶考的举子入京。</p>
甲板上，一个文士打扮的人看向身旁之人：“这位兄台，此番前去京都可是要参加科考？”</p>
那人答道：“正是，您也是么？”</p>
先前问话的人面上带了一点笑意：“不错，在下名乔冉，字新阳，出身乔氏。是盛平十二年的举人。”乔氏，也就是当今太后出身的士族。不过他是偏远旁支，和太后那一支已没什么血缘关系。</p>
那人便也行了一礼：“乔兄你好。在下刘恒，字长毅，出自礼江书院。是盛平十四年的举人。”</p>
众人闻言细细打量，见他身着粗布麻衣，又说自己出自礼江书院，知道这个刘恒八成是没什么背景的。</p>
礼江书院是五年前在江陵姑苏开起来的。当年几名落榜举子回到家乡，想着自己读书十余年都考不上科举，举目四顾悲从中来。又思量自己除了读书没有别的谋生技能，几人便一起开了一家书院。</p>
起初只是一间小院，几人想着反正也考不上科举，便不限学生出身，只要对方交的起束脩就能上学。结果几人教了一年书，运气非常好的教出了一名探花郎，于是礼江书院闻名江南。</p>
不过即便出了名，几人也没改规矩，收学生依旧没有限制。甚至商贾出身也收，反正朝廷拒绝他们科考，读书后回去继承家业也没问题。</p>
刘恒出身普通百姓人家，父亲是一名染布工匠，这几年靠着手艺赚了不少钱。不想自家孩子一辈子碌碌无为，咬牙交了束脩进了书院。刘恒本人聪明又运气好，一年前秋闱考中举人，今年春闱就去京都上场试试。</p>
两人交谈片刻，到底因为坐船不习惯，各自回去船舱歇息了。</p>
半个月后，商船抵达京都城郊。船上举人们走在官道上，差点喜极而泣——沿岸风景再好也是会腻的，更何况在船上吃食也少还晕船。他们头晕目眩了半个月，终于踩到平地，不用成天飘来飘去了！</p>
虽然全国的官道是最早修好的，但想要从江陵来京都，山高路远蜿蜒曲折，付出的车马费比走水路高得多。</p>
京郊官道纵横整洁，来往百姓举止亦是不凡。几人观察片刻，不由感叹这京都不愧是天子脚下，便是繁华的江陵也及不上京都半分风采。</p>
进马车，入京都，几人各自选择了歇息的地方，这才分道扬镳。不过等到不久后参加君缘楼举办的诗会，这几人又重新碰面。</p>
君缘楼建楼至今十六年，诗会也举办了十六年，林林总总下来将近一百场，是京中文士们最大的交流之地。等诗会开始，君缘楼管事给出题目，众人高谈论阔各抒己见。</p>
诗会在一楼举行，举子们的意见通常能吸引不少二三楼的士族。若是得到他们的赏识，未来步入官场也是一点助力。</p>
出君缘楼，便是京都最大的商业聚集地。天子在五年前重新整顿京都，在君缘楼边建了一座三层楼高的大型商场，将京都原先商业街上的店铺全部收纳其中。</p>
商场一楼是适合普通百姓消费购买的商铺，通常价廉物美。二楼与三楼则是士族们扎堆逛的地方，里面有书局，金玉装饰品，绸布羊绒制品等等。其中店面最大的、最为有名的便是玻璃斋。</p>
因为玻璃斋如今除了制造工艺品，更涉猎其余行业，炼制椰子精油，鲜花精油，香水，胭脂水粉……一系列化妆品。</p>
……</p>
举子们参加过几次诗会，科考姗姗来迟。</p>
朝廷规定各州乡试为秋闱，于每年九月初十举行。京都科考为春闱，于每年三月二十举行。这样的天气正好不冷不热，最大可能避免举子们因此生病缺席考试。</p>
科考四门，主要考经义、策问、诗赋与数学。近期有传闻说当今天子有心要将自然科学纳入考试，不过暂时未定。</p>
这消息吓得不少举人脸色发白，毕竟对于他们而言，皇后殿下在七年前编写的那部《自然科学》简直和天书一样。随手翻开一段就说人脚下的土地是个圆球，所有人垂直站立在地面上，完全匪夷所思。</p>
这部《自然科学》彻底打碎了世人的固有认知，引发剧烈讨论，甚至激起无数隐居不问世事的文士们写文章投稿给各州报社，批判皇后无知与狂妄。</p>
不过截止目前，书上所有知识点已被证明，比如透过望远镜可以看到水面上确实是船帆先出现证明地面是圆的，比如筷子伸入水中的视觉效应证明光的折射率，比如将一斤木头和一斤铁放入水中证明水的浮力……</p>
反正这些令人震惊的知识，即便在如今也是报纸上讨论的热点，若是加到科考中，定然很难就对了！</p>
考完试，放榜，几家欢喜几家愁。江陵的乔冉实力与运气并存，正好吊在进士末尾，成新一届官员。而同乡的刘恒还差一点火候，打算明年再战。</p>
翌日殿试。进士们终于见到世人称颂的神明、以一己之力将大雍推入盛世繁华的天子！</p>
众人面红耳赤，激动不已！若非死死克制着自己，差点要殿前失仪被他人嘲笑了！</p>
嗯，九年前的一位才华横溢的进士就因为太过激动，在回答天子问题时呼吸紧促晕过去了。天子认为他心态不够，缺乏历练，于是将他派去当了九年芝麻县令，直至今年终于升迁成了郡令！</p>
众人谨记自家老师/家人的忠告，千万心平气和，一时半会不敢抬头看天子。饶是如此，殿试作答时的笔迹也不如从前稳当。</p>
等到问答时，他们终于看见了天子的容貌。</p>
当今天子今年三十六岁，从年龄上看不算年轻。但乍一眼瞧去，他高大修长，与二十六七岁的青年人似的。</p>
容貌俊美无双！</p>
气度雍容不凡！</p>
他面上表情十分温和，倾听众人回答时也是彬彬有礼，完全彰显了一国之君礼贤下士的气度。但若有人以为天子好糊弄那就错了，他平静的眼神中透着一点锐利，强大的气势不怒自威。</p>
众人一时只觉自己直面神袛，不由轻轻屏住呼吸，不敢轻易造次！</p>
……</p>
李俭在位总计三十年。</p>
头十年，大力发展基础建设。粮食增产，造桥铺路，开凿运河，推广养殖，增加底层百姓生活依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