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翊裹着满身的寒气踏入货仓时,里面只有范老大一人。</p>
范老大的腿不能久站,此时正坐在一把木制轮椅上。</p>
听到寇翊进来,他带着丝调笑的语气回身道:“扰了你们休息,回头我得向那孩子赔个不是。”</p>
“......”寇翊将目光从他那腿上挪开,走到他的身后,伸手握住了轮椅扶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半晌才问,“货有问题?”</p>
范老大笑了笑:“是有问题,方才兄弟们点货,发现了许多——不该出现的东西。”</p>
李总督运货,若用的是官船,那八成会是些从海外运回的香料、药材、宝石等等。</p>
若特地不用官船而走民道,那大概齐也就是些见不得光的货物,甚至可能是私盐一类。</p>
为官者并不都千仞无枝,寇翊也深谙此道,于是回道:“是为漏舶?”</p>
范老大点头道:“确为漏舶,可又没那么简单。”</p>
他转身拍拍寇翊的手,又说,“你自去看。”</p>
寇翊云里雾里,脱手去查。</p>
掀开一道木箱顶盖,便见里面躺着个装得满满的布袋,将开口抽绳卸下,便有纯白色的粉末扑了出来。</p>
寇翊用手指碾了碾,露出一丝惊诧神情。</p>
这东西他再熟悉不过,是硝石粉末——制作火/药的原料。</p>
大魏重视军事发展,火/药与火器的制作并不单由国库出资国家负责,而是同时借助了商贾的力量。</p>
东南区域四区十一省,最高行政官员与最高军事长官各司其职,行政者便是这李总督。</p>
因此李总督实为文官,不掌军事,更不负责什么武器制造。</p>
负责武器制造的有二,官为东南军大营,商为...</p>
“你是说,与周家有关?”寇翊起身道。</p>
“除了好几箱的硝石,还有一些其余的火器原料。”范老大答道,“这些远非李府所需用到的东西,周家是东南唯一的军火制造商,怕是脱不了干系。”</p>
寇翊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似乎是对此并不上心,他走回范老大的背后,淡声道:“与我何干?”</p>
范老大早预料了他的反应,接着这话道:“李周两家臭味相投,这些年互相也占了对方不少好处。如今李府祸从天降,一把火烧得灰飞烟灭,原本为周家运的货却飘飘零零不得归。都道是家仆作乱,你也这么觉得吗?”</p>
寇翊无比冷硬,扶住范老大的轮椅扶手便要往外去,声音里已经携了丝不耐:“与我无关。”</p>
“唉...”范老大轻叹了声气,任由他推着自己往外去,道,“哥是想为你讨回个公道。”</p>
寇翊脚步一顿,半晌,只说了句:“多谢范哥。”</p>
他自昨夜回来便未作休息,范老大见此事暂不由得说,也转移了话题,问道:“你这么些年独来独往,除了我与小窦,从不与人多谈,怎么这回破天荒地主动带人入帮?”</p>
寇翊兀自松了口气,不说那“周家”,他脸色都缓和了好些,答道:“昨夜本应告知与你,却忙忘了。你说的家仆作乱,便是...”</p>
范老大反应很快:“他就是那李府家仆?不怪上船的时间正是李府覆灭后。”</p>
“当下所有人都道李府失火是他蓄意为之,若不收留,回去也是死路一条。”</p>
寇翊对待范老大的态度与对待旁人不同,基本是有问有答,语气里含着并不故意显露的尊敬之意。</p>
二十岁,还是许多人正愣头愣脑的年纪,可他似乎只有在范老大面前时,才能隐隐透出一股孩子气来。</p>
范老大笑道:“这与你收留他又有什么关系了?是因为怕他会死?”</p>
“咳...”寇翊不自觉眨了眨眼,道,“他脑子机灵,身手不错,入得了天鲲。”</p>
他也知自己这话没答到点子上,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带他入帮,自会看好他。帮派人多事杂,我不会让他吃白饭不做事。”</p>
范老大被寇翊这突如其来的保证搅得直想笑,摆着手说:“随意,这事儿我不管你。”</p>
“不过,”他又话锋一转,笑道,“小窦托我问你,帮众之间说的那些关于你的热闹话,究竟是不是真的?”</p>
“......”</p>
“你与小窦做赌,说好此行回来刀不沾血不染尘,可刀尖上却沾了血腥气。愿赌服输,就答他一个问题,否则他要抓心挠肺地窜跳,苦的是你范哥的耳朵。”</p>
寇翊轻轻叹了口气,问:“什么热闹话?”</p>
“行船三日,软玉在怀,温香盈齿。”</p>
寇翊太阳穴突地跳了一下,范老大不怎么会说这样酸溜溜的话,这一听就是窦学医将帮众所传的流言给添油加醋后的结果。</p>
“他是个男人,何来什么软玉温香?”寇翊无语道,“况行船那几日,我与他都并非无所事事。”</p>
范老大耸耸肩,答道:“实在是因为你这表现与平日大相径庭,小窦自然觉得有意思。”</p>
寇翊将范老大推回主船房间,搀扶着他坐到床上,才终于告辞出来。</p>
正事没几件,不相干的事情倒是被问了不少。他与正巧熬好药回去的窦学医擦肩而过的时候,没忍住白了那好奇鬼一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