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殊途同归。</p>
更多人，从一开始就是相反的起点。</p>
终此一生，渐行渐远，渐无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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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瑜今天出师不利，把好好的红烧鸡块做咸了。</p>
发挥失常是因为心里有鬼，她默默端了一杯水来，规规矩矩摆放在李迩面前。</p>
李迩全程兀自进餐，自始至终，那杯水动都没动一下。</p>
厨房里的那段对话后，李迩那边没什么反应。</p>
江小瑜却紧张的要死，生怕这人自个儿生闷气。</p>
于是无肉不欢的她一块肉也没吃。</p>
光看着李迩吃。</p>
她觉得有点好笑。她知道这肉是齁咸的。但真看着李迩一块一块吃下去，又一口水也不喝的样子，真的像极了在跟大人赌气的小孩。</p>
一个职业黑暗、身世黑暗、性格又冰冷的杀手。</p>
最擅长夺人性命。</p>
现在却像个孩子。</p>
这可跟以往的他不一样。</p>
明明心里不开心，偏偏要表现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p>
起因仅仅只是因为她口无遮拦的一番话。</p>
江小瑜看他吃完，主动递给他水。</p>
李迩：“不用。”</p>
江小瑜：“你生气了吗？”</p>
李迩：“没有。”</p>
江小瑜：“看起来可不像。”</p>
李迩沉默了一下，抿了抿唇，道：“我明白你说的那些话的意思。其实，你说的很对。”</p>
江小瑜：“什么很对？”</p>
他转过来，看着她，眸底似一片冰海。</p>
“我们，不是一类人。”</p>
********</p>
他套上风衣，打开了门。</p>
江小瑜绞着小手，静待了半天，没有抬头看他。</p>
余光只瞥到他那件黑色大衣，一排金属色的扣子泛着冷光。</p>
是那件有衣兜的外衣，有的时候，衣袋里还会藏着几颗糖果。</p>
她忍不住问：“你又要去哪里？”</p>
李迩：“出去办一件事。这一次——可能有点久。”</p>
江小瑜：“等一下。”</p>
李迩转过身，视线落在她身上：“你还想要什么东西吗？”</p>
江小瑜一个劲摇头，一咬牙，还是站到了他前面。</p>
李迩垂眸看她：“有事？”</p>
江小瑜点头。</p>
“我知道，你要去执行任务，我拦不住你。”</p>
“我也知道，你有自己的苦衷。”</p>
李迩唇角微勾。示意她继续说下去。</p>
“但我还是希望，在不多犯杀孽的前提下，你能活着回来。”江小瑜盯着他锁骨上尚未愈合的疤痕，呼出一口气，“不要再让自己受那么多伤了。”</p>
李迩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p>
他俯下身，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到很近。近到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p>
冷冽的清香充斥大脑。</p>
李迩眼里好像有融化的雪，黑眸闪亮。尽管仍是毫无波动的脸庞。</p>
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p>
“放心，我不会死。”</p>
江小瑜心情很是低落，她依然摇头，声调软而可怜：“我不信你，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里多难。你倒是出去了，外面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什么都是好的。可我就只能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发呆。”</p>
李迩怔住。</p>
江小瑜仿佛看出了他的复杂情绪，又张开手臂，扯出一个很温柔的笑，“不说啦。”</p>
她笑的明艳：“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p>
没等他回答，江小瑜就往前两步，扑在了他怀里，两只手环上他的腰身。</p>
“走之前让我抱抱你。”</p>
他常年训练，身材自然是极好的。</p>
她能感到这幅身体的年轻、紧绷、充满力量和安全感。</p>
没有一丝赘肉，因此穿什么都格外合身。呢子外衣松松搭在身上，别有一番儒雅气质。</p>
袖间里衣，却暗藏玄机。</p>
若不是她离得太近，怕是也不能发现他身上的那半截枪支。</p>
冰冷而坚硬，带了暗红色花纹，亦是泛着冷冷的金属光泽。</p>
她移开视线，只感到他僵硬了一下，而后瞬间柔下来，一只手慢慢抚上她的肩膀。</p>
“好。”</p>
********</p>
李迩终于走了。</p>
江小瑜呼了一口气，僵硬的表情微微放松。</p>
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于天际丛林，终于放下心来，将房门反锁好，还反复确认了好几眼。</p>
刚才装的有点过头，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目的已经达到了。</p>
她摊开手掌，一串古朴而繁丽的钥匙静静躺在掌心。</p>
是他的钥匙。</p>
被他，放在外衣口袋里的钥匙。</p>
她的左手在勾住他腰的同时，轻轻滑到了侧身的衣袋里。</p>
她敏锐的感触到了那一抹冰凉，小指微勾，便将那串她惦念已久的钥匙牵引了出来。</p>
全程屏息凝神，没有发出一点声音。</p>
既然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为谋，那就再见吧。</p>
她用钥匙打开了书房的门，一股沉寂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整洁的小屋无人，她吸吸鼻子，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他之前收起来的地图。</p>
地图还没找到，倒是先翻出来一些分好类别的文件夹。她随手翻动了一下，上面是各种各样身份的人的详细信息，也许这些都是他的猎物或者雇主吧——看来在去暗杀每一个人之前，他都需要先细致地研究很久很久。并不是知道个外貌和名字就贸然出手的。</p>
干这一行……还真是要专业。</p>
她闲闲地翻看着，忽然，几张熟悉的照片掉落了下来，轻飘飘落在地上。</p>
她弯腰去捡，却在逐渐看清那些照片之后瞪大了眼睛。</p>
这几个人她认识。</p>
无一例外，都是她身边的人。</p>
有她的父母。</p>
有魏知非。</p>
还有顾朗。</p>
——最下面那一张，是她自己。</p>
她愕然地愣了好大一会儿，连忙把照片夹进去。开始认真翻看被整理得一丝不苟的文件夹。</p>
她内心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战栗感。</p>
这一切，都说明什么？</p>
说明其实李迩已经不知道在暗中观察他们多久了，包括她自己。</p>
一言一行，其实尽在他的掌握之中。</p>
说不定，会成为他下一个猎物。</p>
这一刻，她开始凝神阅读文件上的资料。既然连照片都有了，那么，肯定会有附带更多的信息吧。</p>
她倒是很好奇，李迩这里都掌握些什么？</p>
他到底想做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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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外的是，没有更多的内容了。</p>
文件上面的每一个受害者都有各式各样的分析报告。姓名，习性，地址，爱好……列举得极为细致。</p>
但是江小瑜和魏知非的那一页，没有。</p>
干净的如同白纸。除了照片，什么都没有。</p>
这就令人匪夷所思了。</p>
江小瑜边看着文件夹，慢慢移动到书桌前，慢慢歇下来。</p>
桌上还有一杯已经冷掉的水。</p>
本欲离开，却看到了水杯压着的一张报纸。</p>
她拿起报纸，借着微弱光线辨认字迹。</p>
头条赫然是顾家家族企业一夜之间易主的报道。</p>
风光无限，顾朗一夜之间成了商界炙手可热的人物。</p>
她一句句读下去，试图多获取点消息，哪怕只是简要的一笔带过也好，然而全篇没有任何魏知非的消息。</p>
反而通篇在讲顾家老一辈的家事。</p>
老夫妇当了甩手掌柜，抛下企业，双双去了养老院。</p>
据说是因为出现了老年痴呆症状，才不得不将公司转手，打算去养老院颐养天年了。而顾朗也不吝资本，斥巨资把二老送进了一家条件很好的养老院。记者了解到，他每月必定去看看二老的生活状况，而每次去，必定带着价格不菲的礼品。</p>
“父母年纪大了，做晚辈的得上点心。”</p>
“虽然不能每天陪伴他们，但我会尽力给他们最好的晚年生活。”</p>
表面文章，李迩这方面一向做得很好。</p>
她仿佛能想象出他满满的既得利益者的嘴脸。</p>
怕是就算她把真相甩到他脸上，他也依然能说出一派冠冕堂皇的驳论吧。</p>
鸠占鹊巢，暗箱操作，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干的。</p>
魏知非也是时运不济，摊上个狼子野心的舅舅。</p>
她咬了咬牙。此仇不报非君子，到时候，她不仅要要让顾朗玩火自焚，还要让他眼睁睁看着魏知非把他的一切夺回去。陈叔叔和陈小荷的死，她家背负的巨额债务，她的车祸……这些，迟早要一笔一笔算清楚。</p>
她把文件放回去。又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那个柜子上的暗格。暗格不加任何装饰，也没有任何的特别标识，全凭江小瑜之前的观察和记忆才寻到。</p>
里面就是地图了，能帮她逃出生天的，地图。</p>
她笃信无疑，那天晚上李迩确实是把收拾好的地图放了进去，然后关好锁起。</p>
她有些顾忌。李迩为什么会明目张胆地把地图放在这里？</p>
莫不是虚晃一招，想试探她？</p>
不管了，打开看一眼而已，又能怎么样。如果里面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大不了原封不动地放回去，事后再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就好了。</p>
江小瑜本来以为这是个陷阱，然而柜门开启，那幅图的确就静静躺在那里。</p>
似乎自从上回放进去以后，就没有人再来动过它。</p>
也许李迩制作这个地图，是为了以后更方便追踪他的任务目标吧。</p>
毕竟常年在野外生存的人，能力再强，也是会遇到恶劣天气的。而一旦遭遇暴风雪或者阴雨天，天上指路的星子都被云裹挟起来，方向更加难辨。</p>
连指南针都可能失灵，更何况是人呢。</p>
这种时候，提前规划出路线图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p>
所以也许，他是给自己画的。</p>
她小心翼翼把图纸打开，上面标注清晰，路线明确，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个大致的地形状况来。李迩的字凌厉而笔直，绘制得不是很详细，但关键信息都标注了，一目了然。</p>
她上次一个人之所以没走出去，只不过是因为外围那片树林太茂密了，层层叠叠，给人一种怎么走也走不完的错觉。但从地图来看，当时只要她再往西北方向拐个弯，然后直走几个小时，跨过一个木桥，就可以脱离这片原始森林了。</p>
草，早知道是这样，那她当初就算是累死也不折回来了。</p>
江小瑜心痛半天。她本来可以不用撞上这摊子倒霉事儿的，还能白嫖一个身体走掉，多划算。在外面饿死也总比被关十几天强。</p>
最为要命的是，这十几天，她被切断了信息来源，失去了和外界的任何交流。</p>
她不知道顾家怎么样了，小知非怎么样了。</p>
也不知道“江小瑜”的生父生母怎么样了。他们是否还沉浸在痛失爱女的情绪中，又或者已经开启了新的生活。</p>
在扮演“三年级学生江小瑜”这个角色的日子里，她的的确确体验到了太多滋味。而这些滋味，是她上辈子从来没有体验过的。</p>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魏知非就这么回到山村里去。</p>
她一手救出来的孩子，不能就这么被顾朗毁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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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那串钥匙，她逐一打开了整面柜子。这个柜子摆放在墙壁一侧，遮盖了整面墙，里面足以容纳许多东西。她本以为能找到更多的信息，却没想到里面堆叠的全是钞票。</p>
全是崭新到没有一丝折痕的大额钞票，整整齐齐码放在柜子里，占满了大片的空间。</p>
李迩不缺钱，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因为她从来没有在他脸上见到过为生计而奔波的忧愁。仿佛社会上无论发生什么事，饥荒或者失业，都与他毫无关联。</p>
一个人之所以能够脱离社会避开人际，除了要有能够忍受孤独的境界，还需要有令他下半生无忧的资本。</p>
但李迩花钱并不大手大脚，她也没有在他身上感受过任何骄奢淫逸的生活方式。吃穿住行，一切以需要为限度。除了暴风雨夜给她随手买回来的高定服装，他是确确实实地，从来没有享受过。</p>
甚是连房子家具，也都是自食其力打造的。</p>
一摞摞钞票，被封存在柜子里，看着令人头晕目眩。</p>
拥有万贯财富，却依然保持轻俭——他是不是对财产没有什么概念？</p>
江小瑜这辈子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么多钱，如果她能拥有其中万分之一的财富，便足以逍遥半辈子了。可此时她没有一点羡慕的感觉，那红艳艳的色彩，是人血染就的。她不能花，也不想花。</p>
说不定，他下个目标就是她和魏知非。</p>
能够出现在那个文件里的人，无一例外都死了。</p>
她晃了晃神，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片段。</p>
魏知非曾说自己见过李迩，就在魏家村的雪夜，李迩站在寒风呼啸的柴门前，提着一个黑箱子，个子高高的，风衣摆动。</p>
而那个时候江小瑜才刚刚穿越到这里，自然与他无缘碰面。</p>
也许，从一开始，李迩便已经在了。</p>
也许，顾朗从一开始，就在打魏知非的主意了。</p>
他们和魏知非的相遇，远比江小瑜要早。</p>
因此没有人知道他之前都做了什么，以及他沉默外表之下的真实目的。</p>
魏知非有一张和李迩神似的脸庞，黑眸凉薄，不笑的时候，脸上尽是无边的冷酷。但因年纪尚小，眼神里传递出的目光尚有温度和稚嫩，也会柔柔地笑，乖巧地喊她“小瑜姐姐”。</p>
而李迩就是个闷瓶子，一天天的，不怎么说话，仿佛世界里清冷的只剩他自己。</p>
怎么也联系不起来，完完全全不搭边。</p>
可此时此刻，那两张脸，在她的脑海里，又渐渐重叠在一起。</p>
江小瑜心里隐隐又有了一个设想。</p>
两个人长得这么相似，莫不是有血缘关系？</p>
之前心里就有一种呼之欲出的猜测，但从未深入想过。</p>
那晚灯光昏暗，江小瑜来不及细看。只能隐约回忆起昏昏沉沉的李迩躺在床边，他领口下锁骨上的疤痕缠绕凌乱。除了有一部分是刀剑划出的，其实还有一些老伤口。</p>
很像是，做手术留下的刀口。</p>
——那心脏所在的位置，随着十几年岁月的沉淀，只留一抹暗色的印记。</p>
江小瑜顿了一下。</p>
她怎么才反应过来？</p>
李迩说过，江母于他有救命之恩。</p>
所以孤僻如他，才愿意帮江母照顾女儿。</p>
还有什么恩情，比将一个患有先天性绝症的孩子从鬼门关拉回来更大？</p>
她顿悟了。那无比蹊跷的刀口和惊人相仿的容貌……</p>
所以，不是魏知非和李迩长得像。</p>
——是李迩和魏知非长得像。</p>
他们的眉眼是那么的相似，而且是那种即便是父子也达不到的相似，完全相同的五官。</p>
只是李迩张开了，如今更为俊美绝伦。</p>
原来清秀的脸庞如今轮廓棱角分明，冰眸幽幽，在静默时若寒冷的星子。</p>
那双眼睛里多了一丝凌然和淡漠。</p>
因此气质上，就完全和魏知非不一样了。</p>
所以之前她才总觉得这是两个独立的人，以至于根本没有往这边想过。</p>
她一直憋着没有问他魏知非的事情。</p>
但其实已经不用问了。</p>
因为这几天，其实魏知非自始至终都在她的身旁。</p>
或者，应该叫他——十二年以后的魏知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