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着水杯,刘婶小心翼翼地问道,“晴晴啊，你这……你这不会是怀了吧？”</p>
闻言,正准备喝水的常晴一僵。</p>
水也不喝了,她突然抬头,大声地否认道,“没有。”</p>
“不可能。”</p>
她的声音有点大,有点哑，还有点激动。</p>
从来没见过常晴这个样子,刘婶被吓了一大跳，纪行云也被吓了一大跳。</p>
话出口,常晴才发现自己过于激动了,可她还来不及懊恼,又是一股反胃的感觉涌上喉咙,她闭着嘴,紧紧拽住了纪叙的手。</p>
大厅内,一时很安静，气氛诡异，纪叙拧着眉头，很确定地说道,“晴晴没怀。”</p>
常晴点点头，又趴在垃圾桶上难受地吐了起来。</p>
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吐完了，胃里没了东西，她又开始呕酸水。</p>
纪叙看常晴难受成这样,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了一般，可却无能为力。</p>
刘婶对此也很无措，她在纪行云的提醒下，转身跑去客厅，给家庭医生打了电话。</p>
……</p>
常晴终于不再吐了，纪叙一点也不介意常晴刚刚吐过，直接用手指轻轻给她抹了抹嘴。</p>
常晴仰起头，对上纪叙心疼的眼神，听着刘婶和医生急切的对话，她突然就红了眼眶。</p>
“乖乖啊，现在还难受吗？”</p>
纪行云弯下腰，轻声问道。</p>
听到老人关心的话，蓄在眼眶里的泪，突然不受控制的滚了下来，一发不可收拾。</p>
常晴哭得很凶，哭到哽咽说不出话，只抱着垃圾桶拼命摇头，一声一声地说着对不起，也不知道她是在和谁说。</p>
当着长辈的面弄成这样，常晴觉得自己很狼狈，也很娇情。</p>
可就是，控制不住眼泪，和心里一阵一阵涌上来的难过。</p>
……</p>
医生来看过，说常晴没什么事，更没有怀孕，只是有点着凉。</p>
并严重，休息几天就没事了。</p>
但是只有常晴自己知道，她吐的原因，并不只是因为着凉，更是因为极度紧张，压力过大，造成心理性反胃。</p>
那年高考查成绩的时候，情况和刚刚一模一样。</p>
……</p>
洗完澡，喝完刘婶特意给她准备的甜汤，常晴端着汤盅出了卧室，准备下楼，把汤盅放到厨房。</p>
回房间的路上，路过书房，常晴突然听到书房里面传出来一阵严厉训斥的声音，她脚步一滞。</p>
纪叙和爷爷在谈话，他们的每一句话里，都有她的名字。</p>
鬼使神差的，常晴没有马上离开回房间，反而转了个弯，往书房走了两步。</p>
她在书房门前立住，侧着耳朵贴在了门框上，偷听。</p>
……</p>
把常晴抱回房间之后，纪叙就被纪行云叫到了书房谈话。</p>
“阿叙，你老实告诉爷爷，乖乖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p>
纪行云在办公椅上落座，抬头看着纪叙，严厉地问道。</p>
这是纪行云从来没想过的问题，可刚刚常晴过于激动的反应，让他不得不往这个方向怀疑。</p>
他刚刚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了一下，发觉刚刚在茶室的时候，小姑娘的表现就开始有些不对了。</p>
纪叙闻言，愣了半秒，而后，才反应过来。</p>
纪叙并没有直接回答纪行云的问题，而是淡声反问道，“如果我说是呢？”</p>
纪行云拧着眉头瞪着纪叙，然后用力的拍了下桌子，脸上愠怒。</p>
“是的话你就应该早点告诉我！”</p>
“要是早知道，我今天就不会和乖乖说这些，小姑娘听到这些肯定很难过。”</p>
“你要是早说，我刚刚会让乖乖这么伤心？”</p>
看着老爷子气成这个样子，纪叙突然觉得有点想笑。</p>
他其实还算有点了解这个怪老头的。</p>
但是很明显，正在门口偷听的那位傻姑娘并不了解，于是刚刚才会紧张成这样，现在还这么不放心的偷听。</p>
纪叙往墙边几丝发丝的影子看了一眼，叹了口气，移开视线，看着纪行云认真地说道：</p>
“常晴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爷爷，您应该记得我之前和您说过常晴家里的事。”</p>
“我想，她只是在害怕，毕竟……”</p>
纪叙点到为止，并没有细说。</p>
纪行云安静了几秒，低着头想了想。</p>
“唉～”纪行云眉心紧蹙，拍了拍腿。</p>
“那你也应该早点告诉我这些，今天把乖乖紧张成那样，我这老头不是成罪人了么？”</p>
越说越气，纪行云抬起手，又开始拍桌子。</p>
“砰、砰、砰”</p>
“我好不容易让乖乖和我亲近，这下关系又该远了。”</p>
“我以为……”纪叙犹豫了片刻才道，“我以为爷爷您这么想要曾孙，会因此对常晴不满。”</p>
椅子就在旁边，纪叙却并没有选择坐下，只是笔直地站桌边。</p>
这是他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p>
这固执的老头脾气又硬又臭，只要把他们叫到书房就是训话，不管有没有错，都不准坐下，只能站着听训。</p>
当然，纪奕除外。</p>
老头的偏心向来偏得明目张胆，纪奕不管错没错，被叫到书房都只是旁听，不仅能坐椅子，甚至还可以为了舒服，搬沙发进来躺着听。</p>
很小的时候他还不理解，可大概常年耳濡目染，他也变成了很老头一样的人。</p>
不管有多大火，多不开心，都从来不会在纪奕面前表现出来，但是转身就能像变了个人似的，对欺负纪奕的人二话不说，先揍上一顿，再看心情。</p>
听了纪叙的话，好不容易冷静了一点的纪行云暴脾气瞬间又上来了。</p>
他直接拿起旁边的钢笔，朝纪叙的头扔了过去。</p>
纪叙迅速抬手，敏捷地接住了钢笔，避免了这支名贵的钢笔成为老头的手下亡魂。</p>
钢笔没砸到人，纪行云觉得很不解气，又随手拿起手边的文件，扔了过去。</p>
这次，纪叙没躲。</p>
文件砸中他的额头，白色的A4纸一张张翻开，缓缓落地，发出细微的声响。</p>
纪行云对纪叙吹胡子瞪眼，“你这个臭小子怎么说话的，乖乖那么乖的小姑娘，我怎么可能会对她不满！”</p>
“我要是不满，那也是对你不满！”</p>
“乖乖会因为她妈妈的原因害怕，但是现在她是你老婆，早就和那个女人一刀两断，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她现在还会害怕的原因吗？”</p>
“她之所以害怕，是因为你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是因为你做的还不够。”</p>
“我说你怎么比你爹那个王八蛋还不如，连自己的老婆都照顾不好，连让自己老婆相信自己的能力都没有，你怎么做人家老公的……”</p>
……</p>
纪行云还是一如当年，骂起纪叙来连气不带喘，连连接词都不需要，一下说纪叙这里没做好，一下说纪叙哪个方面没顾全周到。</p>
想哪就骂到哪，毫无逻辑顺序。</p>
纪叙低着头，不还嘴，默默地听着，一一应下。</p>
还要担心老人会不会口渴，不时给老人倒杯茶，提醒他喝口水润润嗓子，然后再继续骂。</p>
这种相处模式，已经延续了十几年了，并且，还将继续延续下去。</p>
……</p>
最后，一壶茶喝完了，纪行云终于停了下来。</p>
“爷爷，如果我们不生孩子的话，你真的不介意吗？”</p>
纪叙将握在手里很久的笔轻轻放在桌上，试探性地问道。</p>
纪行云沉默了片刻，最后哎了一声。</p>
他转头看向别处，语重心长道，“阿叙，如果我说真的说一点都不介意，那是假的。”</p>
“但是曾孙还只是一个不存在的美好期愿，人不能因为现在还不存在的人和物，而伤了存在的人的心。”</p>
“作为一个长辈，我更介意后辈会不会开心。”</p>
纪叙垂下眼眸，心里突然五味杂陈。</p>
他的爷爷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怪、最喜怒无常，又最好的爷爷。</p>
……</p>
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还要多的纪叙，纪行云突然想起了以前，那个还没他耳朵高的固执少年。</p>
他都忘了，少年是怎么一点一点长大，变成如今这个懂事故却一点都不圆滑的、可以顶天立地的大男人。</p>
“阿叙，这就和你当年闹着要上军校要进部队时是一样的。”</p>
“我打心眼里反对，但是我之所以反对，是因为你那个时候年纪小，做事容易冲动，我怕你没想清楚，选了一条可能会让自己后悔的路。”</p>
“但是最后，你还是坚持，所以我妥协了。”</p>
“因为我不能凭自己臆测的你可能没想清楚，以后会后悔这个原因，而让你一辈子都不开心，但是，我又需要以坚决的反对来逼你想清楚。”</p>
“虽然你可能不理解……”</p>
“我理解！”</p>
纪叙笑了一下，打断了纪行云的话。</p>
纪行云一顿，问道，“你理解还总是惹我生气？”</p>
“我看您骂我的时候挺开心的。”纪叙又往墙角瞄了一眼，“好了，爷爷，您我是哄好了，现在我要回去哄另一个了。”</p>
说完，他转身往书房外走去。</p>
纪行云盯着纪叙的背影看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纪叙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p>
“这臭小子！”</p>
纪行云笑骂了一句，无奈地摇了摇头。</p>
感情他听话地被叫过来训话，不辩解，不反抗，就是为了哄他这个老头子。</p>
……</p>
常晴一直在外面偷听，听到最后，她早已泣不成声。</p>
感觉书房里的对话接近尾声，常晴胡乱抹了把眼泪，赶紧转身跑回了卧室。</p>
慌慌张张地踢掉拖鞋，她跳到床上，拉过被子蒙住了头，把自己藏在被子下面，不停地做着深呼吸，但是眼泪却像是开了闸门的洪水似的，怎么也停不下来。</p>
突然，常晴猛地伸出手，一把掀开了被子，转身趴在床头，拉开小抽屉。</p>
把避孕套盒子全都拿了出来，一股脑，全扔进了垃圾桶里。</p>
确认抽屉子再没有了TT的影子，常晴才停下动作，又关了灯，然后才转过身，重新钻进了被子里。</p>
……</p>
纪叙出来的时候，书房门口已经没了人影。</p>
外面安安静静地。</p>
纪叙想了想，抬脚向卧室走去。</p>
卧室门是关着的，门缝里也没有光透出来，很显然，这姑娘逃回房间后，故意把灯也给关了。</p>
纪叙眯了眯眼，握住门把，轻轻扭开。</p>
进了房间，反手关上门，纪叙也没开灯，摸黑走到了床边坐下。</p>
卧室的床帘并没完全拉上，外面的光透了一点进来，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卧室也没刚开始那么黑了。</p>
纪叙俯身，伸手把常晴头上的被子拉了下来，在她脖子处掖好。</p>
低头在她两只眼睛上一边吻了一下后，纪叙起身离开的床，、，大手捞过沙发上的睡衣搭在手臂上，转身去了浴室。</p>
脚步声原来越远，而后传来了一阵水声，常晴缓缓挣开了眼睛，偏过头朝浴室的方向看了过去。</p>
水声哗啦啦，浴室开着灯，光线从门框地下的细缝里挤了进来。</p>
整个卧室，那处最亮。</p>
常晴眨巴眨巴两下眼睛。</p>
刚刚哭得太久了，眼睛有点肿，觉得涩涩的，还有点痛。</p>
常晴抬手揉了揉，缩了缩脖子，又往被窝里挪了挪。</p>
……</p>
十几分钟后，纪叙从于是出来再次躺上了床。</p>
刚刚洗完澡的他身上暖暖的，带着水汽，靠在床边，离她有点远。</p>
常晴滚了两圈，主动滚进了纪叙的怀里，抱紧他。</p>
”不装睡了？”纪叙扬眉，将毛巾扔到一边。</p>
常晴没回答，仰着小脑袋在纪叙下巴上咬了一口，而后，唇又缓缓移到他的耳后。</p>
对纪叙而言，这是讯号。</p>
“别急。”</p>
纪叙说着，将常晴推开了一点，撑着床面，习惯性的伸长手臂往床头的抽屉里摸了摸。</p>
抽屉空空的，手下什么也没有摸到。</p>
纪叙动作一顿，起身准备去浴室拿，却被常晴拉住了手。</p>
常晴再次靠了过来，抓着他的手往后。</p>
纪叙这才发现触感不对。</p>
她趁着自己去洗澡的时候，脱、了全部？</p>
“常晴，你……”</p>
纪叙往后退了一点，不想让冲动淹没理智。</p>
“纪哥哥。”常晴的唇覆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我们生个宝宝好不好？”</p>
“老公。”</p>
纪叙狠狠一颤，他咬紧了牙，却依旧没有动作，反而用力将常晴压在怀里。</p>
自己不动，也不让她乱动。</p>
俨然有种要促膝长谈的意思。</p>
“乖，你先别闹。”</p>
常晴咬咬唇，小声坦白自己刚刚的偷听事迹，“你和爷爷刚刚在书房的谈话，我都听到了。”</p>
“我知道。”纪叙淡声道。</p>
对于纪叙的这个回复，常晴并不觉得诧异。</p>
凭她对纪叙的了解，刚刚她在门口待这么久，纪叙不可能一点都没察觉到。</p>
就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p>
“你是怎么发现的？”手不规矩地划着圈，常晴闲聊似的问道。</p>
纪叙往上移了移，靠在床头，一手插在她的软软的发间，一下一下的梳理着，一手覆在她的背后，动作温柔。</p>
“你头发的影子，投射在墙角。”</p>
常晴：“……”</p>
“爷爷骂你，你为什么不反驳？”</p>
“为什么要？”纪叙反问，下一秒又自己回答了，“爷爷说得对，没什么好反驳的。”</p>
常晴安静了下来，乖乖地爬在他的怀里，懒懒的样子，像一只乖顺的小奶猫。</p>
“纪宝贝，我们生个小宝贝好不好？”</p>
常晴又问道。</p>
纪叙挠了挠她的下巴，“不怕了？”</p>
耳畔的心跳声像他的人一样，沉稳，有力，让人安心。</p>
常晴把头埋进纪叙的怀里，深吸了一口气，鼻息间都是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儿。</p>
常晴放松地呼出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p>
果然，其实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只是看似粗旷，实则心思细腻，什么都懂。</p>
她的想法，她的恐惧，她的逃避，这个男人都懂，只是不说而已。</p>
他把一切都默默的看在眼里，默默地做着让她觉得舒服自在的事，默默的承担一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