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看向我,我会温柔地消融,像火山中的雪。</p>
——米亚·科托《耶稣撒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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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说，她喜欢的人是你,她找了那么多年的白月光也是你呢？”</p>
闻言,正要拉开车门的纪叙动作一顿,手轻轻地搭在车门上没动。</p>
他眉头拧得更深了,下意识得就认为宴彦是在和他说笑,可是他回头在宴彦脸上找了很久，尝试着找出一丝找开玩笑的影子,却没有找到。</p>
纪叙了解宴彦，他的表情很认真,眼神也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p>
纪叙低下头,仔细地回忆了下与常晴认识的经过,和她的所有所作所为,那些他当时觉得奇怪的举动带入“她喜欢自己”几个字之后,突然就变得能说得通了。</p>
知道纪叙相信了,宴彦立刻追问道，“所以你准备怎么办？”</p>
“不怎么办。”</p>
纪叙声音冷淡，转身继续刚刚的动作，拉开车门直接上了车。</p>
“嘭”的一声,车门被用力地关上了。</p>
“我还不想谈恋爱”这几个字随着引擎声，消失在风里。</p>
宴彦看着车尾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笑了笑，转身往停车场走去。</p>
在刚认识莫言晚的时候,“我还不想谈恋爱”这句话他也说过，可是后来，他发现……</p>
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真香！</p>
……</p>
＊＊＊＊＊＊</p>
虽然一整个班二十几个同学都是学音乐的，但是这也不代表所有人都会朝音乐这方面发展。</p>
除了家里本来就是开唱片公司的沈学，低调地隐姓埋名偷偷发表作品的常晴，和选择留校深造现在是助教的莫言晚之外，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现在从事的都是和音乐无关的行业，但是起码唱歌都不在话下，在自己的行业领域里都是麦霸。</p>
几首热闹欢快的歌曲之后，KTV的场子一下子就热了起来。</p>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漪漪在的原因，很多人都点了江漪漪的歌，除此之外，点的最多的是Longai的歌。</p>
毕竟是传说中的榜单收割机，在KTV里的点歌热榜里她的很多首歌也在前排，随手一翻就能翻到。</p>
音乐切来切去，昏暗不明的灯光下江漪漪的脸色也跟着换来换去。</p>
有人正在唱Longai的新歌，也有喝多了的人正拿着麦，大着舌头，大声地开着玩笑。</p>
“哎哎哎，唱的难听死了，你下来吧，你唱不出Longai的感觉，来来来，让我们江师姐来唱，在场的估计肯定只有师姐可能能唱出感觉。”</p>
“就是，江师姐，麦给你，你能给我们唱一首吗？”</p>
“还想看学姐现场表演？你们请得起吗就让学姐唱唱唱……”</p>
……</p>
大家七嘴八舌地闹着，却没人发现跳跃的五彩灯光下，江漪漪的脸色已经黑了。</p>
他们不知道Longai是谁，可是她知道，可就是因为知道，所以她说什么也不可能在常晴的面前唱Longai的歌。</p>
她更不可能告诉他们，Longai就是常晴。</p>
江漪漪想到这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推脱道，“抱歉，我今天唱太久了，嗓子有点不舒服，还是不唱了吧。”</p>
“咦？”</p>
莫言晚闻言放下手里的酒瓶，佯装惊讶地轻呼了一声。</p>
“可是刚刚不是江师姐你说好久没来KTV唱歌了，所以才要求要参加的吗？”</p>
“难道是我刚刚在餐桌上喝鸡汤喝醉了，听错了吗？”</p>
莫言晚脸上的表情带着几许疑惑，故意扬起尾音的话里每一个字甚至连标点符号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嘲讽，江漪漪一时有些下不了台。</p>
本就是些场面套话话，谁会在乎她为什么来，可偏偏就有人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找她话里的漏洞。</p>
江漪漪笑笑，解释道，“我只是想来感受一下KTV热闹的气氛，毕竟平时不是呆在录音师就是在舞台上，感觉不一样。”</p>
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精致的小礼服，从头假到尾的虚伪女王，莫言晚突然懒得找她的茬了。</p>
她抿了一口酒，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浅浅勾唇一笑，“也是。”</p>
熟悉的旋律和歌词一首接着一首，听着他们唱着自己的歌，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吃东西的常晴突然觉得有点讽刺。</p>
看看这里大部分的人，嘴里唱着她的歌，说喜欢她的音乐，用尽所有好的词语夸着她，可偏偏又希望能看她的热闹和笑话。</p>
他们也许并没有恶意，可大抵八卦是人的天性，他们都崇拜有能力能爬到山尖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一个曾经站在山顶，如今却跌落谷底的人的故事和生活有着浓厚的兴趣。</p>
可这并不代表，她就要满足他们的兴趣。</p>
她的直系学姐同门师姐江漪漪，明里暗里的黑她，找到机会就各种打压她，可这些说着喜欢江漪漪，口口声说着崇拜江漪漪的人却又唱着她的歌，还要求让极其讨厌她的江漪漪一起唱。</p>
最可笑的是江漪漪还不能生气，甚至不能反驳，更不可能说出真相。</p>
还有沈学，他说他喜欢她，追了她很常常多年，却总是喜欢逼她做不喜欢的事，让她处于难堪的境界里，让她进退两难。</p>
而她自己，时时刻刻被人拉到话题的中心，却偏偏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像个旁观者。</p>
甘心吗？</p>
并不。</p>
常晴垂眸，盯着眼前的五颜六色的酒瓶，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p>
……</p>
沈学虽在唱歌，但也一直在偷偷关注着常晴的一举一动。</p>
他想和常晴说话，可是常晴左边坐着莫言晚，右边坐着陈老师，他根本就没机会。</p>
于是就只能一边耗着时间，一边默默地想着办法，让常晴知道自己这么多年都没变的心意。</p>
陈穆青没喝酒，也没参加这群年轻人的玩闹，他就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不时把视线投向身边的常晴，而后又看向在人群中谈笑风生的江漪漪。</p>
这两人都是他带出来的学生，但不是同一届，常晴低江漪漪一届，却在同一年的学校元旦汇演之后和江漪漪被称为南大两大才女。</p>
花开两朵，发展却各不相同。</p>
几年后的现在，江漪漪是著名的女歌手，拥有粉丝无数，被很多学弟学妹视为奋斗目标。</p>
常晴却一直默默无闻，除了当年校园歌手大赛之后夺得冠军的《逆光》之后再无作品，泯然众人。</p>
学校老师和同学谈起常晴的时候都觉得可惜，说她大概是江南才尽了。</p>
可陈穆青并不这么认为。</p>
在这里所有的人中，除了莫言晚和江漪漪，就只有他知道被誉为音乐榜单收割机的Longai其实就是常晴。</p>
这是常晴的秘密之一，他不知道常晴为什么要这么做。</p>
人人都渴望的名声，她偏偏避之不及。</p>
……</p>
大概两个小时之后，时间到了，可大部分人早就玩嗨了，于是便续时继续唱，一个个闹着要嗨唱到天亮。</p>
陈穆青看时间也不早了，他年纪大了撑不住便提出了要离开，众人纷纷起身要送他下楼，却被他拒绝了，他只笑笑说让常晴送就好。</p>
大家都知道陈老师和常晴的关系好，于是便没有强求。</p>
KTV的走廊光线很暗又很深，拐角处的整面墙都是镜子，很有创意的设计，但是看着怪吓人的也很容易让人迷路。</p>
包间的隔音效果并不是很好，从走廊走出来一路都是旁边包厢里的鬼哭狼嚎。</p>
安安静静走路的陈穆青听着听着，突然就笑了，内心有点感慨。</p>
“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唱歌，那时候没有KTV，我也找不到伴奏和背景音乐，我凑了好久的钱买了把木吉他，就天天站在路边弹边唱。”</p>
“路过的人会停下来听，从一个，两个，三个……到后来的数不清，后来我就买了小音箱和话筒，那个时候的话筒音质都不怎么样，还是连着线的，我走到哪就把线拖到哪。”</p>
“虽然不是很方便，但至少它的声音大，能让更多人听到我的声音，听到我的歌，知道我这个人……”</p>
他面容温和地目视前方，语气舒缓，话语中淡淡的留恋像是在回忆那些再也回不去的青春岁月，也平淡地像是在阐述某个朋友的往事。</p>
常晴默默地听着，没有打扰。</p>
说完故事的时候刚好出了KTV的大门，陈穆青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拍了拍常晴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问道，“晴晴，你想过让大家都听到你的声音，都知道你是谁吗？”</p>
常晴也停下了脚步，她脸上带着微笑，语气轻松道，“已经有很多人听到我的声音了啊，陈老师，我现在在网上很火的。”</p>
陈穆青盯着她的眼睛摇摇头，“可那不是你的。”</p>
“是Longai。”</p>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稳重深沉，像古老的大钟，有着直击人心的力量。</p>
常晴的笑容一僵，她咬咬唇，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足尖沉默了片刻，而后抬起头着看着陈穆青。</p>
“可您知道的，Longai就是我，Longai就是常晴。”</p>
“别人不知道。”</p>
“那不重要，我……”</p>
“那很重要。”</p>
陈穆青声音严厉地打断了常晴未说完的话。</p>
“常晴，音乐是很纯粹的东西，它能直击人心，可你却给它披上了一层雾，你不愿意面对它，就像是一位母亲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孩子，所以你再怎么爱它，它也会觉得委屈。”</p>
“你有很多顾忌，说明在你心里，有些东西在音乐之上，你不在乎名利，可人不可能真的都四大皆空，总有一天你会累，那么你的灵感，你的音乐都会离你而去。”</p>
陈穆青的话直接又现实，每个字都很重，狠狠地砸在常晴的心上。</p>
像是藏在内心最深处连自己都忘了的真相被人揭穿，常晴的心里漫上说不出的难受。</p>
她忍不住红了眼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p>
她确实有很多顾虑，但她从不认为那些凌驾在她的音乐之上。</p>
她之所以隐瞒，不是因为顾虑比音乐重要，而是为了更好的创作自己的音乐。</p>
可是现在听了这些话，她开始怀疑自己……</p>
陈穆青看着沉默的红了眼睛的常晴，也觉得心疼。</p>
他带了很多届学生，常晴是他最满意的一个，也是秘密最多，最让他担心的一个，她心思极其敏感细腻，共情能力强，创造出来的作品总是能让人耳目一新。</p>
他始终相信词以达意，曲以表情，音乐表达的是创作者的情，能被这么多人喜欢是因为她的作品真实到让人感同身受。</p>
这样的人即使看起来乐观积极、大大咧咧，可其实心里一定有一个极其脆弱的地方，有一个不允许让人触碰的小世界。</p>
两人无声地站在KTV门口，良久，陈穆青抬手拍了拍常晴的肩膀，“老师要回学校了，你好好想想。”</p>
看着常晴萎靡无神的大眼睛，他又笑笑，柔声道，“这学期结束我就退休了，可能是真的老了，以前老是想着自己的学生要有出息，可是现在觉得，你们过得开心就好。”</p>
“老师只是说说，你不要太放在心上，也不要压力太大。”</p>
“嗯。”常晴点点头，抬头，就看到陈穆青脸上的老年斑和皱纹，她眼底的泪意又开始沸腾。</p>
小孩子长大了也还是小孩子啊！</p>
陈穆青在心里感叹着，温和地轻轻拍了拍常晴的小脑袋。</p>
“都快二十五岁了，隔壁历史系教授的女儿和你一样大，都怀二胎了，你也该去好好去谈个男朋友，要是觉得可以就带回来给老师看看，我回学校了，等你的好消息。”</p>
他总是忍不住很担心常晴，因为在某些方面，他们太像了。</p>
搞艺术的人内心一定是孤独的，也是固执的，有着自己的坚持，和一腔一往无前的孤勇。</p>
每个人一出生都缺失了一块，大部分人很难找到一模一样的补上于是随便找了个差不多的填上去，然后得过且过。</p>
可有总有那么一小部分倔强的人就一定要找一块一模一样的补上去才肯罢休，就如他。</p>
但是他不希望常晴也这样，他体验过，所以知道这样的人生太寂寞。</p>
她虽然是只是他的学生，可在心里，他早已把这个小姑娘当作自己的女儿了。</p>
他希望她幸福。</p>
这样想着，陈穆青看向常晴的眼神越发得温和了。</p>
对上陈穆青温柔慈祥的眼睛，常晴咬着唇，继续点头，“好。”</p>
听到肯定的答案，陈穆青这才满意，他转过身挥了挥手，“我回去了，你也上去吧。”</p>
常晴还想继续送陈穆青回学校，可她知道他会拒绝，于是便站在门口，目送他走远。</p>
今天看到陈老师，她才意识到，陈老师是真的老了。</p>
……</p>
毕业的这几年，她虽去了帝都，可每逢过节都会回南寻看望陈穆青。</p>
对她而言，陈穆青不止是她的老师，更像是她的亲人。</p>
陈穆青对她虽严厉，可也一直都很关心她，对她很好，倒是毕业后这几年，对她温柔了不少，不再动不动就生气的拍桌子对她大喊。</p>
她知道他其实并不想来KTV，他之所以来都是为了她。</p>
他不想她做事说话冲动，让人留下话柄，也不想她让人欺负，最好的办法，就是他也一起过来，缓解她的尴尬。</p>
这一瞬间，她突然很气自己，为什么要藏着躲着，让人可以无所顾忌的讽刺欺负，还让爱她的人为她担心。</p>
她虽说是不在意，可是她从来也没想过，在意自己的人听到那些话会替她难受。</p>
她可以说出一大堆为什么不敢说自己就是Longai的原因，可说到底，只是因为她不够强大。</p>
归根结底，是她自己不够勇敢……</p>
回到包厢，常晴在莫言晚身边坐下，莫言晚转头看了她一眼，有点担心，“怎么了？”</p>
常晴摇摇头，“没什么。”</p>
“哦。”</p>
莫言晚淡声应道，脸上的表情却明显的表示出她不相信，但既然常晴不想说她也就没再继续追问，又接着道，“我刚刚打电话给宴彦了，他马上就过来了。”</p>
“那就好，刚好陈老师走了，我也待不下去了。”</p>
两人头靠着头说了几句话，沈学往这边看了一眼，看到常晴身边的位置没人，他终于看到了希望连忙在座位上起身走了过来。</p>
他在常晴身边坐下，转身面对常晴道，“晴晴，我们有快三年没见了。”</p>
常晴往莫言晚那边挪了挪，避开他的接近面无表情的淡声道，“嗯。”</p>
“想不到三年不见，你还是和以前没什么变化。”</p>
“哦。”</p>
“我给你带来礼物，在车里，是我专门去瑞士给你买的，待会拿给你。”</p>
“不用。”</p>
……</p>
两人就这样聊着，常晴的声音越来越冷漠，能少说话就少说话，不管能不能拒绝的通通都拒绝，十句话二十个字里含量十个“不”字。</p>
可沈学就像是听不懂似的，越说越起劲，已经从瑞士的手表说到了垦丁堡的森林别墅。</p>
莫言晚默默听着，死死憋着笑，肩膀却颤抖地厉害。</p>
常晴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个深呼吸了，就在她忍无可忍的时候，江漪漪端着两杯不知道是什么酒的酒过来了。</p>
“常晴师妹，赏脸喝一杯吗？”</p>
常晴抬头，冷冷地看了江漪漪一眼。</p>
此刻她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江漪漪，可江漪漪却偏偏就要招惹她。</p>
现在陈老师不在，她就不想再陪江漪漪演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戏了，启唇就打算怼回去，“不……”</p>
只可惜“赏”字刚冒了个前音，就被沈学的大嗓门给盖了过去。</p>
他接过江漪漪手上的酒杯，大声道，“晴晴不能喝太多酒，怕醉，我替她喝。”</p>
刚好切歌，包厢安静了几秒，沈学的声音特别清晰，清晰到所有人都听到了，于是……</p>
正处于兴奋之中的人比之前要更激动了，起哄声和口哨声又开始不绝于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