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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杏脯

天气一天一天热起来,每隔十来日,就像有人往屋里多点了个碳炉。</p>

月牙儿换上自家作坊出品的夏日海棠扣立领纱衣,手里总是拿着一把折扇,扇风、也赶蚊子。</p>

茶庄的事,在磨了些时日后,也定了下来。自从吴勉中了探花的消息传来,顾家办事的速度一改之前的磨磨唧唧的,倒是快了许多。毕竟吴勉即将任职的吴中县乃是江南主要的茶叶产地,连顾家在那里都有几亩茶田。深思熟虑后,顾家一是怕压价压得狠了,月牙儿索性自己另置茶庄,不同他们合作;二是担心自己家在吴中的茶田,万一这桩合作黄了,说不定还有什么隐患。</p>

于是顾夫人上赶着同月牙儿签订了专卖红茶的合约,明面上是顾家的生意,然而私底下则是两家共有。将这一桩事解决后,月牙儿便一心一意扑在了窨制花茶上。</p>

顾家的茶叶生意,粗粗算下来也有百年了,手底下可养着十几个经验丰富的茶工。这些茶工一加入,改良窨制花茶的进度便大大加快了。</p>

等到杏子初熟的时节,窨制花茶已经初步定型了。茶娘新摘下来的茶叶与鲜茉莉花经过七窨一提,虽看上去茶叶里没有花,但实际上花香已深藏在茶叶之中,只待一壶滚烫的热水将花魂与茶魂唤醒。</p>

因是首批制作出来的窨制花茶,产量不多,只得一箱茉莉花茶。月牙儿吩咐茶工将其包装的妥妥当当,打算带着这箱花茶上京去。</p>

薛令姜如今打点杏花馆的诸多事宜,已经很得心应手了,听闻月牙儿又要上京,并不慌张,只是有些担心:“勉哥儿之前不是来信说启程了么?这个时候,想必已经在归途中了,你这时候坐船赴京,岂不是又同他错过了?”</p>

月牙儿苦笑道:“看缘分罢,若能遇上就遇上,不然就要晚些见了。这新窨制出来的花茶,若是放了时日,风味必定有所损失。”</p>

“也只能如此了。”</p>

两人正说着话,绣线软帘一揭,柳见青手里端着一碟儿鲜杏过来:“这杏子都堆成了灾,再吃两日,我就决计不要吃了。”</p>

这些时日,无论是杏园还是杏花馆,枝头的杏子皆成熟了,像一个一个杏黄的小灯笼,压得杏树的枝叶都倾倒了些。</p>

“还没吃完呢?”</p>

“还有两大箩筐呢。”柳见青挑了一个最小的拿在手里,逼着月牙儿和薛令姜拿一个吃。</p>

月牙儿随手拿了一个杏子,剥去杏皮,咬下一口。果肉软而鲜,酸酸甜甜,很是爽口。</p>

“若是没吃完也浪费了。”月牙儿一边吃着杏子,一边向小丫头吩咐:“给我娘那里送些去,我再挑些做杏脯,做杏子酒,旁的就给杏花馆里做事的人都分一分,没得糟践了东西。”</p>

杏脯与杏子酒做起来也容易,只肖花上一两个时辰,便能做成。</p>

登船赴京的时候,月牙儿随身带了一小罐杏脯。这是她为勉哥儿特意做的,他不爱吃很甜的东西,于是这一小罐杏脯月牙儿只放了一点子糖,乍入口有些酸,但细细品味后便能觉出甜味来。</p>

月牙儿心里想着,若是能遇上勉哥儿,她就把杏脯给他;若是遇不上,她便自己吃了。</p>

天气渐热,船舱里也闷的慌。月牙儿除了梳洗就寝,多半时候是在靠近甲板的檐下坐,窗户大开着,搬来一把藤制的摇椅,边上摆着一壶冷泡茶、一只白瓷茶杯、一罐杏脯,也算过得去。</p>

她有时提着笔写着进京的计划,累了,就懒懒倚坐在藤椅上,将思绪放空,望着江上船只与江岸风景。大多时候是看江上船只,期望能遇见一个小小的奇迹——说不定她往外看时,勉哥儿也正好望见她。</p>

只是江月高悬,江水滔滔,想从船来船往相会的那一瞬间望见心心念念的人,哪里有那么容易呢?</p>

不过期望罢了。</p>

有一日午后,看罢账本,月牙儿蜷在藤椅上昏昏睡去。醒来的时候,暮色四合,天边已有一粒一粒繁星的微光。</p>

江风轻柔,水也平稳,船家唱起不知名的橹歌,歌声浮动在星光灯影里。</p>

月牙儿睡眼惺忪,有些茫然,静静听了一会儿,才听明白那橹歌在唱什么。</p>

“月儿高,望不见乖亲到。猛望见窗儿外,花枝影乱摇,低声似指我名儿叫。双手推窗看,狂风摆花梢。喜变做羞来也,羞又变做恼。”[1]</p>

这歌声缥缈快乐,偶尔有几个浪花拍过来,以流水潺潺声伴奏。</p>

她起身走到船舷边,看看水,听听歌,不知为何浅笑起来。这橹歌倒真像是特意为她唱的。</p>

渐渐的,夜色里出现了另一艘船的影子,船前挂着两盏羊角灯,投在水里,倒给月牙儿乘坐的这一条船作伴。</p>

她望着船影,觉得有趣,不知为何抬起头来,神色微变。</p>

那随着流水缓缓走来的船头,分明立着一个人,穿一件白色襕衫。</p>

月牙儿手攀船舷,大声喊道:“勉哥儿——”</p>

那人听了,不住地往前探,离得近了,才瞧清他的面容,不是吴勉又是谁?</p>

船离得越发近了,吴勉亦手攀船舷,高声喊着她的名字:“月牙儿。”</p>

于亘古不变的星辰流水之中,遇见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彼此之间能互相打个招呼,已是如微弱星光一般的奇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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