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化的时候,倒是比下雪还要冷些。</p>
郑次愈头戴貂帽,行走在红墙夹道里。宫道上的雪，早在清晨之时便有小内侍打扫干净，堆在宫墙角，免得阻了贵人们的路。</p>
因是新春，昭德宫里的梨树上还挂着彩胜,没有半点冬日的肃杀气息，倒是热闹的很。</p>
宫人通传后,一个大宫女过来,说贵妃娘娘在东配殿歇息，传他过去。</p>
“你来得倒巧,小爷才走呢,娘娘心情很好。”她原本与郑次愈便是旧相识，因此轻声提点了几句。</p>
走到店门口,自有小宫女打起油重绢绣花暖帘。</p>
殿中放了两三个黄铜炭盆,燃烧的是御贡的红罗炭,品质极好,几乎没有烟味。</p>
几案上有一金兽香炉,里边放着流金小篆，焚着一缕百合香。</p>
贵妃正倚在暖榻上,手里握着本一本书,有小宫女跪着替她垂腿。</p>
她快四十岁了，瘦小而白皙的脸上仍瞧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p>
郑次愈向她请安后，贵妃放下书卷,眉眼温婉：“再过些时日，你又要回江南去了罢。”</p>
“回娘娘的话，过了元宵便启程了。”</p>
贵妃微微颔首：“江南好，可我也再回不去了。你好好在那里做事，为皇爷尽忠。”</p>
“我自当谨记娘娘教诲。”郑次愈垂着手，笑说：“最近京城里又多了些新鲜事，娘娘可还曾记得昔日的金箔蛋糕。”</p>
“自然记得的，连宫宴里都添了这一道甜点呢。”</p>
郑次愈道：“那献方子的店，如今在京城也开了一家，有许多江南点心，如今京城里正流行着吃呢。”</p>
听了这话，贵妃笑起来：“南边的点心，自然是好的。”</p>
“那店家还特意做了一种‘果桌’，我瞧着很好，便带了进宫来，想给娘娘尝尝鲜。”</p>
“拿上来罢。”</p>
吩咐下去，不一会儿，便有两个小内侍抬着一张矮桌过来，上面摆着各种碗碟，都覆着银盖。待果桌放定，一个尚食沉声喊：“碗盖。”</p>
于是左右侍奉之人立刻将银盖取了下来，点心的甜香渐渐溢散开来，满殿皆是。</p>
只见果桌上摆着七八样点心，海棠糕、酥油泡螺、蛋黄酥、细豌豆黄、运司糕……琳琅满目，颜色各异，很是赏心悦目。</p>
尚食手拿一双银箸儿，依次试了试，并无异常，便推至一旁</p>
贵妃将手中的书置于案上，目光扫过这些点心，最后落在海棠糕上，目光温柔：“还有海棠糕呀。”</p>
侍奉的宫女立刻拿着小碟儿夹了一个海棠糕，双手奉上。</p>
贵妃轻咬一口，焦糖色的糕皮酥而脆，咬破之后，豆沙清甜柔软。这海棠糕应是刚刚才煎过，犹是温热，吃起来风味正佳。</p>
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食物的味道却一如既往，纵使因为久久未曾食用，会忘却了昔日的甜。只要再尝到同样的点心，舌尖的味蕾便会将往事翻出来。吃着这海棠糕，她放佛又回到了垂髫之时，爹爹抱着她去看灯会，还给她买糕点的时候。</p>
一晃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时光像流水一样，推着她前行，停驻在这宫阙里。</p>
贵妃静默一会儿，才抬起眼帘，吩咐身边的宫女说：“请小爷和永安公主过来，他们会喜欢的。”</p>
她又望向郑次愈：“这海棠糕，应该是方才在小厨房煎的罢？是你从宫外带来的人？”</p>
“娘娘英明，正是如此。这人便是那家店的老板，萧月。”</p>
贵妃道：“我说呢，你从不会做没分寸的事，原来是个女孩儿，叫她过来见见。”</p>
传话的宫女来时，月牙儿正在小厨房里等候着。</p>
今日一早，她去给郑次愈拜年。</p>
没想到郑次愈却问她，愿不愿意进宫去，给贵妃娘娘做些江南点心。</p>
她哪里有不愿意的？忙叫人从杏糖记提了许多点心、原料来，准备做果桌。其他的糕点还好说，可是这海棠糕现煎的风味才好，于是她便把模具都带上了。</p>
进宫的路上，郑次愈同她说了一些宫里最基本的礼仪。</p>
进殿之后，她按照礼节，向贵妃娘娘行了礼。</p>
贵妃娘娘受了礼，好奇地问：“你这身衣裳倒别致，是江南时兴的款式？”</p>
月牙儿微愣，她身上穿的，正是薛令姜给她寄来的素色广袖立领长袄。这几日她外出拜年，女眷见了她的这身衣裳，都会问一问是从哪里买的。月牙儿只当给自家衣坊做广告，吹得天花乱坠。</p>
当着贵妃娘娘的面，自然不能那么说。她斟酌一番，才道：</p>
“回娘娘的话，是民女大姐姐给做的，听说这衣裳在江南卖得也很好。”</p>
贵妃要月牙儿走近一些，拉起她的袖子看了看，又叫她转了一个圈，点点头：“还真的很好看。”</p>
她吩咐掌衣道：“开春裁新衣裳，也照着这模样叫尚衣局的给我做两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