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要告别温热的被窝，是一件难事。</p>
月牙儿行在路上，北风呼呼地吹，将她鬓边碎发吹得乱糟糟的。</p>
冬日天黑的晚，她的小摊子生意也还行，每日的点心在日落前都能卖得七七八八。所以月牙儿就跟鲁大妞说，让她每日巳时出摊，换算成二十四小时计时，就是早上十点左右。</p>
一来二去，临街的老主顾都知道她出摊的时辰，习惯了挨着晌午的时候来买。</p>
可是今日，月牙儿才行到能瞧见双虹楼飞檐的距离，便见着黑压压一圈人挤在双虹楼门前。</p>
双虹楼什么时候生意这么好？他们今日是免费吃茶还是怎么的？</p>
她心中正奇怪，等快步靠过去，只闻鲁大妞一声喊：“我们萧姑娘来了！”</p>
鲁大妞活像被冰封在河里的鱼见了太阳，奋力从人群里分开一条道，高喊着：“让一让！让她过来！”</p>
月牙儿一头雾水，才上前将肩上担子放下，那些人便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我要十个肉松小贝。”</p>
“我要二十个！”</p>
“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插到老子前面！你哪家的，一点规矩都不懂？”</p>
这些人吵吵嚷嚷，有几个直接手拿着钱袋舞起来，生怕月牙儿瞧不见。</p>
月牙儿当机立断，往右跨了一步，高举着手背示意道：“在这里排队，有一个不守规矩的，我点心怎么挑过来的，照样怎么挑回去！”</p>
她这一发话，众人立刻行动起来。队伍排成了个蜈蚣样，从双虹楼檐下一直弯曲到大街上好几米。</p>
连双虹楼的于云雾都忍不住出来看热闹，倚着门儿踮着脚尖问：“萧姑娘，你这是拜了哪家财神庙啊？今天这么多主顾？”</p>
“我也不知道呀！”</p>
月牙儿正耐心的同主顾解释，说每人只能限量买四个。只能抽空回了他一句话。</p>
主顾有些不情愿：“我家主人说了，至少买二十个回去。只能买四个算怎么回事？我加钱，总可以吧？”</p>
月牙儿手上正忙着拿货，喊了鲁大妞一声。</p>
鲁大妞会意，两手插腰，扯着喉咙喊：“这是钱的事吗？这肉松小贝做起来麻烦得很，我们两个人，一日统共也只能做两担子！你一个人想买这么多，那后头的人怎么办？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坏呢！你有钱，他们没钱吗？”</p>
排在后头的人深以为然，一个大汉附和道：“我家主人可是吴王府长吏！不比你有钱的多？装什么装？都照规矩来！”</p>
原本还有不甘心排队，打算倚势凌人的，一听了这话，也纷纷乖了。</p>
月牙儿和鲁大妞分别收钱、拿点心，恨不得变身为千手观音。</p>
最后一盒儿肉松小贝，正好卖给了方才那个替她们说话的汉子。月牙儿擦擦额上的汗，客气的问他：“敢问这位哥儿，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这小摊子的？”</p>
大汉接过那盒儿肉松小贝，爽快地解释道：“你不知道？江南士大夫都传遍了，说双虹楼老店檐下有个萧美人点心摊，卖的肉松小贝极为好吃？”</p>
萧美人点心摊是什么鬼？月牙儿疑惑道：“是怎么传出去的？”</p>
“听说是冬至雅集的时候，几个老先生吃得极为开心，还就这肉松小贝作文。其中有一位袁举人，都说全江南最会吃的就是他。他后来又去了几家雅集，不管那家宾主捧出来什么点心，袁举人都说‘差肉松小贝远矣。’”</p>
原来竟然是唐可镂给她带的货。月牙儿恍然大悟。</p>
连她都没有想到，在这个年代，文人的意见竟然有如此大的功效。这一股子“肉松小贝热”，自江南士大夫的笔杆子起，在十余日内传遍了整个金陵城。</p>
城东有一个许宅，因娘家无人，许太太便将她娘——李外婆接了回来，一处过日子。</p>
李外婆今年七十岁，牙齿还好，没掉完，就是耳朵不大好。这天，她隐隐约约听见外孙在哭，便问他怎么回事。</p>
外孙伏在桌上哭了一会，才抽抽搭搭的说了缘故。原来这几天儒生里流行吃一种叫“肉松小贝”的点心。还有同窗特意买回来，在书院里炫耀。</p>
他也想吃，就和他爹娘说了。爹同他说，要是这次文试他名列三甲，就给他买。</p>
外孙于是用功温书，还真考到了。他高高兴兴回来，拿了先生改的文章给爹瞧。可爹不认账，推说：“这么小一个点心，就要二钱银子！你不想着好好念书考功名，却整日好吃懒做！”</p>
外孙气不过，和他爹争执，结果挨了一巴掌。</p>
李外婆听了心疼：“别理他，外婆给你钱，你自去买。”</p>
“我哪有时间买呢？”外孙抹泪道：“听说那萧美人点心摊要一大早去排队，才买的着呢！”</p>
第二天是小寒节气，鸡都没叫呢，李外婆就爬起来了。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荷包，数了数里边的碎银子，拿上拐杖，颤颤巍巍出了门。</p>
从城东到城南，少说有几里路。李外婆走走停停，等她走到长乐街一带的时候，天已大亮。</p>
李外婆眼睛有些花，看东西模模糊糊的，她怕误了事，拉住一个路人问：“劳驾，请问萧美人点心摊怎么走？”</p>
路人回头一看是个老太太，语气柔和下来：“你再往右走十来步，瞧见一群人排着队，肯定没错。”</p>
李外婆依言前行，呵，人还真不少。她连忙排在了队伍末尾。</p>
不知等了多久，排在李外婆前头的人都散开了，嘴里嘟嘟囔囔的，似在生气。李外婆听不清，只茫然的往前走，她终于看了点心摊的影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