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雪时节，梧桐叶几乎落尽。</p>
月牙儿翻箱倒柜，找出一件从前过年时才穿的灰鼠皮袄，罩在外头，这才不那么冷。</p>
小摊子的生意还不错，人们的新鲜感尚未过去，才到晌午，今日份量的姊妹团子就卖得七七八八。</p>
最后剩下的十来个，被念书的少年们包圆了。月牙儿看他们几乎是隔两日就来，光顾自己的小摊子跟到食堂报道一样，渐渐有些疑惑。</p>
像小少年们这般年纪的顾客，多半是才将姊妹团子买到手，就迫不及待的开吃。可小少年们却不一样，每一个当场拆开吃的。哦，有一回一个少年才拆开，他边上那个高个子的男孩就瞪他一眼，立刻制止了。</p>
这群男孩子总是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又揣着刚出炉的姊妹团子立刻离开。次数多了，月牙儿不禁开始怀疑他们在搞什么名堂。</p>
莫不是就发展起代购业务了吧？不至于啊。</p>
所以这日，当男孩们将姊妹团子卖玩，撒着欢跑开后。月牙儿叮嘱鲁大妞两句，便悄悄跟了上去。</p>
这帮半大不小的孩子绕了三两条巷，奔过古老银杏树旁的一座小桥，推开一座种着两株李子树的小院门。</p>
等他们进去了，月牙儿才绕出来，抬头望见小院门上悬着一块儿木匾，用近似怀素体的行草写着四个大字：“思齐书屋”。</p>
这便是他们念书的私塾吗？月牙儿原地蹦跶一下，试图透过粉墙瞧见里面，然而她的身高不够，墙又高，于是只能作罢。</p>
正要离去时，听见思齐书屋里传来朗朗读书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p>
少年们的读书声，总是充满朝气蓬勃的意思，似山岗之上初生竹节，潇潇洒洒。</p>
他们是怎样念书识字的呢？月牙儿有些好意，轻手轻脚往门边靠。</p>
竹木做的门，也许是为了方便学生，并未关严实。透过一道缝隙，月牙儿窥见小院里情景。</p>
桃李之下，一个少年临壁而立，全神贯注地听着读书声。</p>
看上去，好像有些眼熟。</p>
月牙儿往右挪了两步，在暗中瞧见少年的侧脸，竟然是吴勉。</p>
他在这里做什么？</p>
或许是察觉到动静，吴勉忽而回首，恰好对上月牙儿的视线。</p>
他明显有些慌乱，提起一边的果篮，大踏步地行至竹门外：“我，只是路过……”</p>
月牙儿点点头：“好巧，我也是路过。”</p>
两两相对，却不知该说什么。</p>
这时候，书屋里少年们的读书声一停，一个男孩儿被先生抽到背诵，磕磕盼盼地背着：“生财有大道，生财者……生财者寡……”</p>
月牙儿“噗嗤”笑出了声：“他背错了吧？”</p>
“的确，”吴勉颔首道：“应当是‘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p>
他忽然意识到不对。</p>
果然，月牙儿神情戏虐：“还说没有路过？你怕不是专门来这里听书的吧？”</p>
吴勉只觉耳尖微微发烫，一股羞意自心而出。如果可以选，他最不愿意的就是在月牙儿面前丢脸。想来也是，自己一个卖果子的，竟然想要读书，换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个笑话罢？</p>
他不知说什么，搪塞道：“我有事去了。”</p>
而后，他握紧手中的果篮，立刻转身。</p>
“抱歉——”月牙儿追上来，诚恳道：“我的语气是不是让你误会了？我是真的觉得，你喜欢读书是一件很好的事。”</p>
午后阳光被树叶剪裁，星星点点映在她脸上。</p>
“真的，我还想读书考科举呢，可是活在这个时代，如今也没法子。”</p>
她的语气有些落寞，吴勉听了，脚步一停：“你……书画其实很好。”</p>
“真的吗？”月牙儿用手背遮在眉框上，挡住刺目的阳光：“喂，你怎么不去书院读书？”</p>
“哪有那么容易，”吴勉往左踏了两步，不落痕迹的替她遮住阳光：“思齐书屋的教书先生，是秀才出身，在江南仕林里，也算有名。我一个卖果子的，没人引荐担保，如何跟他读书，读来又有何用。”</p>
这话倒也不错，月牙儿曾和老主顾唐先生打听过，本朝的科举并不禁止商人参加，但若要参加童生试，至少需要三位有名望之人共同保举。</p>
月牙儿想一想，道：“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成。还没开始呢，就预先想着自己不成，那如何能成事。等会儿他们下课，我陪你一起去找那位先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