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的时间大概有点久,阿帝只好咳一声，率先道：“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但现在我先找个落脚处，一切待落地后再说。”</p>
张景澄比钟免先回过神,第一件事就是去摸自己的口袋，拿出青蛙后，立刻往嘴里抠。一直以来那柔软的触感消息了，张景澄不死心的又上下左右抠了半天,自然啥也没有。</p>
一个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却已摆在他面前的事实，告诉他,眼前这个救了他和钟免的人，应该就是阿帝了。</p>
眼前是于风中不断翻飞的黑色长发，耳畔是终于回过神来正发出不可抑止惊叹的钟免。阿帝看起来心情是真的不赖，偶尔还轻轻地哼笑一声,算是对钟免那一连串彩虹屁的回应。</p>
张景澄确实有好多话想说，却不知为什么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问题，竟然是‘这家伙那么能吃,为什么一点儿都没发胖呢’,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张景澄自己先笑了起来。</p>
阿帝瞥了眼小徒弟，也跟着微微弯起了唇角。</p>
居高临下望去,这片雪山有些眼熟。</p>
阿帝显然并没有在这雪山里落脚的打算，他拎着两个小子，踏空而行,一直向东，直到山清水秀，草木盛发，阿帝才在一处河边的草地上落下来。</p>
高空坠落，双脚霎时着地，腿真的是控制不住地发软。张景澄和钟免无一幸免，一踩到实处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跪了下去。</p>
阿帝矜持地看了他们一眼，默默地承受了这突如其来的跪拜之礼。虽然以他对张景澄的了解，他判断这小子未必是出于真心。</p>
阿帝道：“行了，虽然你日常不孝，但为师也不会罚跪你的，快起来吧！”</p>
张景澄、钟免：“……”</p>
钟免立刻抓住机会，毛遂自荐，“那你受了我这一拜，会答应收我为徒吗？”</p>
阿帝：“KFC？”</p>
钟免：“没问题！”</p>
“天天下馆子？帝都随便吃？”</p>
钟免，疯狂点头，“必须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请师父再受徒弟一拜！”</p>
阿帝舒坦地抹了抹下巴，“有孝心。”再瞥眼张景澄，见那小子正满眼探究地盯着他看，阿帝忙咳嗽一声，正色道：“问吧，你们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们。”</p>
张景澄：“你是谁？”</p>
“这个不是早告诉过你吗，神！”</p>
“跟肩吾大神比，你们谁厉害？”张景澄似乎很认真地在问这个问题。</p>
这令阿帝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又莫名其妙的危机感，不由也正色道：“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你想跳槽？”</p>
张景澄：……</p>
张景澄的沉默落在阿帝眼里简直是危机感催化剂，阿帝一瞬间百感交集，说：“肩吾只是山神！我是通灵神！职责不同！！你作为天师应该知道怎么选吧？！！且我是始神，全仙界只有八位，本就比其它神的格位要高！你作为我的弟子还有什么不满的？我不准你跳槽！”</p>
“不跳不跳！”钟免说。</p>
“我也没说要跳槽，”张景澄道，见阿帝竟似松了一口，他突然又觉得有些想笑，“那你的嘴是怎么回事？咱们现在在哪儿啊？”</p>
一提到这个嘴，阿帝简直咬牙切齿，“有人偷偷改了仙界实录，把我的嘴写丢了！这里是登葆山，上有丰沮玉门，乃日月所入，凡神仙归位皆需上此山，过此门。”</p>
“你这就要回去了？”钟免问，他才刚拜师啊，难道阿帝这就要回去归位了？！</p>
“不是，”阿帝瞥着张景澄，说：“我只是讨厌站在肩吾的地盘而已。”</p>
“这么说，刚刚咱们落下时，底下的雪山，果然是肩吾大神住的昆仑山？”张景澄说。</p>
“是啊，怎么？你果然还是想跳槽去他那儿？”阿帝说完气得直接扭过身，留了个背影给那两小子。只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他还会偷偷回头瞄上一眼。</p>
他以为没人会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其实身后那俩徒弟已经默默交换了好几轮眼神——</p>
钟免：阿帝大神心思纯澈如稚童，果然是正神典范！</p>
张景澄：他为什么认定我要跳槽？而且为什么一定是要跳槽到肩吾那儿啊？我有哪点做错了吗？</p>
张景澄挫败地捂住脸，陷入深刻的自我反省中。</p>
直到张景澄不由得叹起气来，阿帝才哼一声，转过身，自怀里掏出一只银色的小镜子，扔给他俩，说：“还想知道什么，对着镜子问就行了。我饿了有吃得吗？”</p>
钟免立刻递上一只鼓鼓的书包，阿帝盘腿坐在青草上，拉开背包拉链，旁若无人地吃起来。边吃他还边抬眼看看那两个抢镜子的小子，心想哄孩子这种事，只要有玩具就好了，哪里麻烦了？这一点肩吾绝对比不上自己。</p>
一书包好吃得才干掉一半，阿帝嘴里叼着根鸡腿突然停下咀嚼的动作，望着西方天空愣了片刻，搁下一句‘等我回来’身形晃了下，就在张景澄和钟免眼前消失了。</p>
“怎么了这是？”</p>
张景澄说：“可能是小师叔和钟伯伯来了吧？”</p>
钟免有点感动了，“阿帝大神好好啊！”</p>
这一点，张景澄也认同，那么大一个神，一点儿架子没有，就因为吃了他们的供奉便任劳任怨地充当异空间的人形空中接机手，确实很好，挺善良的。希望钟免在被他吃破产之前也能一直这么想吧。</p>
手里握着镜子，张景澄问道：“阿帝的嘴为什么会跑到我们的空间里？我要知道详细的前因后果。”</p>
“刚才大神不是说了吗？”钟免话音刚落就见镜面上荡起水波一样的涟漪，之后里面出现了一个场景，看那些熟悉的奇珍异兽，两人瞬间想到了肩吾大神的家！！</p>
虽听不见声音，但看得出阿帝似乎和肩吾吵了几句，之后便离开了。画面很快切换到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好似是随着一个人的脚步，画面有节奏地轻颤。</p>
渐渐地土地上出现了植物，是一株株结着黑色如槡葚般大小的果实的绿色植物。</p>
“这个是黑枸杞吧？”钟免轻声说。</p>
“好像是。”张景澄想了想道，“这种植物不是生长在盐碱地么？我记得是昆仑山以东的几个盐湖周围盛产这种枸杞。”</p>
这时，画面里出现了一群头裹黑纱身穿黑袍手握铁铲的人，阿帝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这条路上。刚才镜子的视角果然就是阿帝的视角。</p>
钟免惊叹道：‘这镜子好智能啊，还能切换视角’。</p>
张景澄没顾上回应，因镜子里的画面中，有两个穿黑袍的人已被阿帝捉住，阿帝在问话，那些人不配合，最后被阿帝贴上了符纸，于画面中变成了——羊？！黑色的山羊！！</p>
山羊下跪，阿帝视若无睹，其余人四散奔逃，阿帝一骑深入……</p>
张景澄和钟免看得屏气凝神，根本没注意阿帝拎着两个人已经回来了，正是张瑞源和钟囿。</p>
镜中画面再换，阿帝已来到一座城，城楼上两个古字，钟免没认出来，张景澄轻声告诉他，是‘巫咸’。</p>
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是刚刚那种打扮的人，黑纱包头，黑袍加身，手握铁铲，贩卖食盐。原来咸是这么来的吗？</p>
城里十分热闹，到处都是装满货物的马车，有的在以物易物，有得在收点真金白银。阿帝不知在询问什么，一直无人回答。不过，许多货车上的食物也在阿帝经过之后不翼而飞，真正是阿帝过境，万货空车。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阿帝终于引起了众商户的注意，可又能怎么样呢……不大一会儿整条街上已出现了数只暴走的黑羊。阿帝被羊群追赶一路狂奔，好不容易摆脱黑羊来到一处广场，就在远处的城楼上看到一个身穿黑斗篷的人正挥舞着法杖似在进行什么仪式。</p>
广场上此时跪满了人，他们手捧一个罗盘，虔诚地至于额前，罗盘中心有幽蓝色的光升起，好似灵魂献祭。</p>
阿帝立于人群之后，白色道袍猎猎翻飞，与城头那人一白一黑对比鲜明。两人遥遥对望，片刻后同时出手，黑斗篷飞下城楼与阿帝斗法，不出三招便逃回了身后那座宫殿里。</p>
广场上的民众却暴躁起来，将阿帝团团围住，尽管阿帝似是在解释，最终也没能取信于众人。</p>
阿帝被暴走的人群和愤怒的黑羊轰出了主城。</p>
这个时候，画面再一转，云雾缭绕，仙气飘飘的一座宫殿中，一双素白有力的手提笔沾墨，于面前翻开的书页上写下几个字‘……嘴丢了’。画面中未露此人全貌，只露出一双手和半截黑纱罩着的翠绿色袍袖。</p>
最后一个画面，是阿帝捂着嘴，腾空而起的一幕。</p>
镜子已经恢复如初，镜面上此时映着他们头顶的绿枝嫩叶和蓝天白云。张景澄却依旧捧着镜子陷入了沉思。倒是钟免此时已经发现钟囿和张瑞源已站在了他们身后，他和那两人打了个招呼，就跑到已经又坐回原处，抱着书包啃起鸡腿的阿帝面前。</p>
“阿帝师父你知道写字那个人是谁吗？”</p>
阿帝嘴边还露着半根鸡腿，一听这个气得‘嘎嘣’一声咬断了鸡腿，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名字“巫咸！我一定要吃了他！！”</p>
钟免被吓呆，随即立刻调整心态，我一定要坚决支持师父的每一个决定！</p>
张景澄这时已问了下一问：“我们追着来到这里的那股黑烟是谁？妖物吗？”</p>
镜子里很快显出一个女子，她一身黑裙外罩黑色斗篷，于一处高台之上跳起姿势怪异的舞步。那高台上左右两边分别立着两尊雕像，竟是一红一青两条大蛇。中间搭起火把塔，女子绕着火塔转起了圈儿。</p>
这是个祭祀。古代祭祀一般都是女子，火已代表阳，女代表阴，据说巫这个职业最初也是起源于母系社会。这些张景澄都听说过，但他还是不能确定这个女人是谁。</p>
很快，镜子就给了他答案。祭祀的仪式似乎已经完成，女子蒙上黑纱坐进了一顶十六人抬着的大撵中。之后便来到了一座宫殿前，那宫殿挂着匾额，上书三个字‘巫姑殿’。</p>
巫姑？吴姑？！！难道说——张景澄瞬间惊愕得瞪大眼，这一刻他终于弄明白了那些人是谁！！</p>
对手竟然是远古级别的大佬们！！</p>
去特么的谢叔、罗叔、真叔！那些家伙应该叫：巫谢、巫罗、巫真、巫姑、巫抵，还有巫礼和巫彭！</p>
那个闵叔，不是巫礼就是巫彭！不，是巫彭！巫礼应是那个真契的二叔，他不是说五年前他二叔性情大变么？之后就让人叫他礼叔？！那就只剩下闵叔，对号入座，他就是巫彭！！</p>
对手是十巫啊！</p>
“这次的对手是十巫吧？”张景澄问阿帝。</p>
阿帝边嚼着鸡骨头边哼哼道：“那算什么对手？他们全加起来也打不过我。”</p>
“可是你的嘴……”</p>
“不要提那件事！”阿帝烦躁地淬出一根鸡骨，“巫咸勉强算是个麻烦吧，不过他现在也身不由己，哼！肩吾算是一块又臭又烂的绊脚石——你还老想着跳槽到他那儿！”白了张景澄一眼，继续道：“猰貐才是最麻烦的。”</p>
“什么意思？”所有人异口同声。</p>
“字面上的意思。”阿帝面无表情撕开一袋饼干，“想知道问镜子就行，我，食不语。”</p>
钟免听到这个理由，顿觉膝盖有些发软，大神果然时刻都有令人想跪的本事。张景澄却认为阿帝纯粹就是懒。</p>
好在镜子是有问必答——</p>
关于这个问题，镜面里给出的第一个画面是一个古老的部落，能看得出来应该是茹毛饮血的那个时代。各种奇形怪状的人混杂着住在一起。其中有几个身影却立刻抓住了围在镜周几人的眼球，那几人身形都极为高大，却是真正的半人半蛇。</p>
这个时代部落多为穴居，一个镶满夜明珠的宽大山洞里，正中间摆着一把同样宽大的石座。一男子斜靠在石座上，他有着耀眼的金色尾鳞，巨大的尾巴此时盘踞着足占了半张石座，他姿态优雅正听着面前几人在说话。</p>
那几人中有一个被捆住的红尾蛇人，他旁边站着一个头长牛角身后垂着牛尾神态异常谦卑的年轻人。</p>
年轻人对面站着身穿黑袍的十个人，在这十个人面前摆着一张黑色兽皮，上面一片血泊之中躺着一个同样身覆金色鳞片，下半身为软尾，只是这尾巴与蛇尾又有不同，竟在末端还长着鱼一样的竖鳍。但这些都不是关键，最大的问题是他此时已经身首异处，而他的头上还生者鹿一样的角！</p>
黑斗篷们群情激昂，愤愤指责对面那个牛角青年和红尾蛇人，那两人一开始还说上几句，后来，主位上的人突然甩出黄金大尾，直将这两人抽出洞外。他们口吐鲜血，却不敢逃跑，匍匐在地，谦卑地又爬了回来。</p>
黑斗篷们跪在黑兽皮周围，冲着那青年痛哭流涕。金尾老大似是叹了口气，拍了拍手，有小蛇人端上一只白玉瓶子，交给了黑斗篷中的一人，其余人抹干眼泪，用兽皮裹好鹿角年轻人的尸体，抬着他出去了。</p>
紧接着，金尾老大又说了句什么，就有两个手握石戢的高大蛇人进来将那个红尾蛇人拖了出去。又有两个手拿麻绳的蛇人进到洞来，将那位牛角年轻人双手负到身后，于头发捆到一起，之后便压着他走到洞外，接受整个部落的唾骂和殴打。</p>
红尾蛇人在游街之后，又被压回洞口。此时洞口外已经搭起火把和高台。巫姑跳完三圈舞蹈后，两个手持刀剑的蛇人猛士走上前来，一左一右站在跪于火把前的红尾蛇人身后。</p>
巫姑双手高举，叩拜天地，三下后，猛士手起刀落，一颗头颅滚下来，被巫姑双手捧着丢进了身后的火塔内。</p>
红尾蛇人的身体摔落，立刻有人拉着高大的灰狼赶来，狼群将尸体拖走，只留下一地鲜红的印记。</p>
画面再次转换，十巫肩扛一个木筏，一路迎着正在升起的太阳前行，他们穿过一片荒芜的土地，踩碎一颗颗黑色的果实，终于行至一处七彩湖前。</p>
湖岸边是无数朵白色闪亮的巨大莲花，如围墙一般将整个湖水包裹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