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道旁生长的枇杷树郁郁青青，繁茂的宽叶合拢着向上生长，宛如合掌承露。枝梢上的叶色略浅,而去年的老叶苍翠染尘,像是风尘满面的行路人，捱过了岁月沧桑。</p>
叠叶掩映下,黄褐色的细枝上结着毛茸茸的碧果,微风拂过,枝头摇晃，珊珊可爱。</p>
道旁丛生绿草,高低相衬，婉柔葳蕤，道路宽阔笔直，两道深凹的车辙印随着道路向远方延伸。</p>
御者挥鞭,黄牛哞叫，一驾牛车两轮压着车辙，往许县的方向前行。</p>
红日将要西垂时，牛车赶在城门关闭前,停在了许县城楼下。</p>
驻守城门的甲士用长戟拦在车前，“城门将闭，明朝再入。”</p>
穿着布衣短褐的仆从被凶神恶煞的甲士喝止，不敢多言，诺诺称是。在他即将调头往回走时，帷车内的主人掀开车帘,“在下赴明公征召而来。”</p>
城门卒看着帷车内身着青袍，容貌清隽的青年从袖中取出一卷绢帛，“军士请阅。”</p>
是曹公征召的贤士？</p>
士卒神色转为恭敬，接过绢帛展开来看，果然其上盖着兖州牧的官印，几名甲士收回兵器，抱拳道，“足下稍候，仆遣人禀告曹公。”</p>
赶车的仆人见到甲士前倨后恭，心中对自家主人更加敬重，扬鞭驱牛将牛车停到城门一侧。</p>
城门内一骑向县署奔去，不久后带着数十骑人马回来。</p>
为首之人白马玄袍，衣袂被春风吹拂，随风而摆，肤白如羊脂，乌鬓若刀裁，丰神如玉，见之难忘。</p>
“功曹。”沿途所遇士卒，远远望见此人，停下脚步恭敬行礼。</p>
荀忻奔马至城下，下马向牛车旁行来，“奉孝，来何迟矣。”</p>
牛车旁立着主仆两人，青袍士子身形高瘦，并未蓄须，眉尾所缀一点痣更添几分昳丽，风流天成。</p>
“元衡。”郭嘉朗然一笑，向荀忻作揖，“数年不见，嘉亦甚为想念。”</p>
“明公今日在兵营未归，家兄忙于政事无暇抽身，遣忻来迎，奉孝莫怪。”荀忻躬身赔罪道。</p>
郭嘉缓声笑语，“嘉居山野间，仍闻元衡之名，安有相轻之理？”</p>
“初至许县，盼望与君把臂同游，公务他日再论。”</p>
荀忻也笑，“固所愿也。”</p>
既然郭奉孝提出要在许县中游玩，前来接待来宾的荀忻自然不会拒绝。</p>
荀忻吩咐随从将郭嘉的仆人和牛车带到自己府上，说话间卫士另外牵来了一匹马，荀忻拱手示意，“奉孝还请上马。”</p>
“白马俊秀，元衡有心矣。”郭嘉抓住马鞍，翩然上马，一手持缰绳，另一手摸着骏马白色的鬃毛。</p>
此时以白马为贵，荀忻这些时日为曹操做了不少谋划，两匹白马是曹老板众多赏赐之一。</p>
“英杰怎能无骏马？此马为曹公所赐，今日转赠与君。”荀忻翻身回到马背上，徐徐说道。</p>
“元衡厚意，嘉身无寸功岂敢受耶？”他望向荀元衡，哪有人刚一见面就相赠贵重财物的？</p>
“奉孝，金鳞也，岂是池中之物？”荀忻驱马走到郭嘉身边，笑了笑反问道。</p>
郭嘉打量荀忻几眼，他心中对荀元衡的印象还停留在四年前，邺城酒宴上的醉酒少年，而眼前人已经变成名扬兖豫二州的能吏。</p>
他从马上挂着的布囊中取出马鞭不再推辞，“承君情意，嘉恭敬不如从命。”</p>
两人一前一后，纵马驰入许县，其后十几骑跟随，两位俊秀郎君一同现面，其中一人还是荀功曹，路上的士庶不由驻足多看了两眼。</p>
“元衡可曾起名否？”郭嘉的声音在风中响起。</p>
荀忻反应了一会儿才猜测道，“马名？”</p>
郭嘉点头，“然也。”</p>
时人喜欢为骏马起名，荀忻没有这个爱好，作为起名废，他对小动物都是以毛色称呼。</p>
白马当然就叫“小白”，荀忻低头望着小白的鬃毛，想了想道，“流风，回雪。”</p>
“流风者，疾风也。”郭嘉点点头，“此名佳矣。”言外之意是他为自己的马选了这个名字。</p>
荀忻自无不可，反正不管大名叫什么，在他这里永远是小白。</p>
许县街巷上遍铺青石板，街衢宽阔，道旁栽着桑榆树，五步一间隔，极为规整。不远处百姓的庐舍，白墙青瓦，全都是一样的形制，鳞次栉比，一眼望去整齐得如同规尺量出。</p>
这必然是同时兴建，郭嘉合理揣测。</p>
经过城墙，数百人负土担石，推车中满载着烧制好的泥砖，正在加高城墙，已经修固好的城墙足有十丈高。</p>
郭嘉见此眸光流转，隐隐又有猜测。</p>
他们行到市肆中，市中不能纵马，于是都牵着马一同步行，行至酒肆旁，荀忻注意到郭嘉驻足，眼神落在酒肆中。</p>
“奉孝欲沽酒乎？”</p>
郭嘉点头，“但欲饮酒耳，元衡可愿作陪？”</p>
曹操屯兵于许县，又大肆兴修迁民，许县如今能比得上昔年颍川治所阳翟的繁华，酒肆中有十数人在座，还有几人拿着酒器等候在垆前买酒。</p>
郭嘉不想打包，他选择堂食。</p>
荀忻点头应下，转身向跟在他身后的十几名卫士拱手，“诸君可暂归县署，请禀家兄，客已迎到。”</p>
卫士们称诺，牵着马离去。</p>
等荀忻走入酒肆中，郭嘉已经要好了酒菜，食案旁摆好了一壶鼓腹广口的浊酒，案上除耳杯外还有两盘陶碟，碟中放着切好的蒸米糕，洁白软糯，仍冒着热气。</p>
他们两人相对跪坐，酒肆中不分主客，郭嘉取过长长的红漆酒勺，为两人添上酒杯。</p>
“谢元衡赠马之谊。”郭奉孝举杯敬酒，饮尽后覆杯以示荀忻。</p>
“贺奉孝至许。”荀忻无可奈何，掩袖仰头喝酒。</p>
郭嘉劝酒甚为殷勤，让荀忻想起了大学时院里的主任，那位一米八五的山东大汉闲来无事就要叫齐班上男生，去外头吃饭拼酒。一群南方人被老师带着“吨吨吨”吹啤酒，撸串吹牛，气氛热烈得堪比婚庆现场。</p>
而郭奉孝凭借一己之力，就达到了这种效果。</p>
喝了十几杯酒的荀忻觉得有点上头，望着菜碟想念着花生米，为了躲酒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米糕，入口微甜，糯米粉没有研磨细腻，不及当初在颍川兄长家中尝到的滋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