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议事厅。</p>
厅中分席列座，满座峨冠博带，皆着绛色官袍。</p>
上首之人头戴武冠，长眉短髯，金印紫绶，腰间佩刀以金玉为饰，正是大将军何进。</p>
荀攸被任职为黄门侍郎，佩铜印黑绶，默默坐于席尾末位。</p>
邻座，他的友人侍御史郑泰正在谏言，“董卓残忍寡义，志欲无厌。若授以朝政大事，其逞凶欲，必危朝廷。”</p>
“明公您位高权重，可秉意独断，诛除有罪，诚不宜再召卓为援。”他言辞恳切，目光殷殷。</p>
“况且事久生变，殷鉴不远。”郑泰鞠躬长揖，“明公速决！”</p>
荀攸本欲起身附议，只是望向何进，察其神色后不由皱了皱眉，沉默未动。</p>
何进未曾吭声。</p>
上首一老臣直立而起，其人身高八尺有余，长须髯，虽年老仍相貌堂堂，乃是尚书卢植。</p>
卢植声音苍老而洪亮，“大将军，我曾与卓数度共事，素知其人凶悍难制，召其入京必生后患，愿乞三思！”</p>
何进沉吟道：“尚书请坐。进固知其人凶悍，已有防备，只是还需借卓兵势以慑宵小。”</p>
“进自有打算，诸位勿忧。”</p>
荀攸的目光从何进脸上移开，停留在大将军印信上，转而垂眸沉默。</p>
会散后，荀攸追上快步而走的郑泰，“公业，公业止步!”</p>
郑泰被他拽住袖子，顾视质问道：“公达方才为何一言不发？”</p>
荀攸摇了摇头，“多言无用。”</p>
郑泰凑近他低声道，“我知公达善察人心，公达告诉我，何公方才可曾被我等劝动？”</p>
他凝视着友人的双眼，只见荀公达还是微微摇了摇头。</p>
郑泰苦笑，“何公未易辅也。”</p>
他神色悲哀，甩了甩袖子，转身欲走。</p>
“公业何去？”</p>
郑泰再不回头，“弃官归家。”</p>
……</p>
八月仲秋，太学中桂树飘香，顾伯梁坐于高堂，面前施绛纱帐，诸生百数端坐席上，听博士讲经。</p>
荀忻坐在侧首听得昏昏欲睡，然而作为亲传弟子，他要是敢公然课上睡觉，太学诸生的唾沫星子能把他淹了。</p>
少年狠掐了一把大腿，勉强靠痛感提神。</p>
终于熬到下课，荀忻在诸生羡慕的目光里跟随在顾博士身后。</p>
顾伯梁朝小弟子看一眼，窥见少年眼底青黑，关怀道：“昨夜未睡好？”</p>
荀忻很想卖惨，然而又很怂，只好低着头如实道，“昨日先生所授兵法，弟子未曾明白，研读至夜深。”</p>
先生您上午讲经书，下午又要教我学兵法，没学懂只好课后再继续学，作业负担量这么大，我真的太难了。</p>
顾博士闻言道：“有何处不懂，不必当日就定要领会，不妨留到翌日再来问我，入夜便当休息。”</p>
荀忻拜了拜先生，点头称诺。</p>
先生说作业可以拖到第二天，先生真好。</p>
少年欣喜而笑，唇角带出了一对梨涡，他学着荀攸，行礼卖乖道：“先生怜我。”</p>
顾伯梁一笑，揉揉弟子的头发，朗声道，“先生自然相怜，深夜不眠，唯恐卿难长高。”</p>
顾博士瞥了眼少年的头顶，还只到自己肩膀，摇头叹气。</p>
荀忻看着先生那意有所指的眼神，笑容逐渐消失。</p>
顾博士朗笑而去，荀忻望着他宽衣博带的背影，无可奈何地跟了上去。</p>
到了顾伯梁家里，荀忻跪在案旁，从袖中掏出两卷竹简，奉给先生看自己的作业。</p>
顾伯梁展开一卷竹简，精读过后提笔圈点，为荀忻讲解他理解有误之处。</p>
等到他翻开另一卷竹简，荀忻在一旁皱了皱眉，“先生，这卷我拿错了，这是我兄长从前所注笔记。”</p>
“哦？”顾伯梁凝神一视，其上字迹清隽雅致，的确不像出自他弟子之手。</p>
“卿兄字迹远胜于卿。”</p>
荀忻眨了眨眼，毫不脸红，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嘛。</p>
顾伯梁品读片刻，点了点头，“见解独到，剖析入理，我不及也。”</p>
顾博士又道：“卿兄可是荀文若？”</p>
待荀忻点头答是后，他又叹道，“何伯求果然有识人之能。”</p>
“竟无一处削改之处，可见心思缜密。”</p>
荀忻闻言心中一动，他之前没注意到这点，荀彧写字时他常在一旁，竟然没见荀彧用过书刀。</p>
就是极少有写错的时候，也是直接将整卷竹简弃之不用，重新再写。</p>
所以他哥是有强迫症，还是完美主义者呢？</p>
荀忻若有所思。</p>